濃稠如漿的藥氣灌入鼻腔,混雜著千百種藥材沖突扭曲的異香,與一股更深沉難解的腐朽底韻。
陳燼殘骸般的軀體砸落在一片濕滑柔軟之地。
沒有堅硬的觸感,身下像是被千萬層腐爛的葉子鋪成的泥潭,帶著溫熱滑膩的生命感。
視野被膨脹變形、色彩妖異的植物枝葉填滿。
巨大如人掌的暗紫色苔蘚匍匐蔓延;形似扭曲嬰孩手臂的藤蔓糾纏盤旋,尖端裂開細小的、不斷分泌透明粘液的肉芽口器;半透明的巨大蘑菇如同腫脹的肺葉,在昏暗的光線下緩緩搏動,噴吐出甜膩的孢子煙塵。
這就是仙門藥園?
不是想象中的靈氣氤氳、寶藥生輝,更像是一片被詛咒的病態森林。
每一種“藥材”都散發著被強化的藥性,卻扭曲、狂暴、劇毒,帶著垂死掙扎的瘋狂!
呃——
體內的劇痛非但沒有平息,反而因這濃郁混亂的污穢靈機灌入而再次翻騰!
丹田深處那枚灰白色的特殊能量在撞擊后的沉寂中艱難旋轉。
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帶給他撕裂寰宇般的痛苦——不僅是筋骨血肉的崩解劇痛,更是“存在”本身被持續灼燒、湮滅的終極恐懼!
每一次原點力量的流轉,都在緩慢而不可逆地磨滅著他作為“陳燼”這具軀體的實質!
右臂那只插入腐朽精核、只剩下焦黑骨架的部分,如同浸沒在滾油之中。
骨骼縫隙里殘留的特殊之力正在與新環境中混亂的污穢靈機激烈反應、彼此吞噬,發出微弱的“滋滋”聲響,如同燒紅的鐵塊落入冷水。
每一次反應,都帶給他神經末梢燒灼針刺般的痛楚。
更糟糕的是,懷中那團灰繭在跌落時猛烈震動。
原本光滑的繭殼上,隨著陳燼體內能量波動和外界污穢靈機源源不斷的刺激,那些蛛網狀的裂痕如同活物般蠕動、蔓延!
裂縫深處,不再是最初純粹的死寂灰黑,隱隱透出一種沉淀凝練的、如同凝固淤血般的暗紅!
一股比之前爆發時更加沉淀、更加危險的氣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巨獸在繭中翻了個身,引得周圍貪婪啃噬腐爛葉片的毒蟲瞬間僵死、化為粉塵!
“壓…壓制不住…”陳燼的意識在撕裂的痛苦和冰冷的感知中掙扎。
他能“看”到灰繭內力量的躁動失衡,像一座隨時要噴發的血火山!
一旦再爆發,引來那老礦鬼或者風鈴的窺視,或者驚動這藥園深處可能的怪物,就是真正的絕路!
藥!
必須找到能穩定這灰繭異動、或者能修補一下這具殘軀的“藥”!
這念頭如同淬毒的鋼針扎進意識深處。
本能驅使著他僅剩的感知掃過身邊。
那濃郁到粘稠的污穢靈機如同億萬根無形的探針,刺探著周圍的一切。
身下那濕滑柔軟的“土壤”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生機和腐敗并存的怪異律動。
不遠處一株扎根于此的、形如侏儒、通體青紫的丑陋小樹上,掛著幾顆表皮潰爛流膿、散發惡臭卻隱隱蒸騰精純木氣的奇異漿果。
更遠處,一片顏色絢爛、如同孔雀翎羽的巨大毒菌下,一小洼暗金色、散發著醉人醇香的粘稠汁液緩緩流淌……
混亂、劇毒、卻又帶著沛然的扭曲力量!
任何一個東西,單憑逸散的氣息似乎都能毒死淬體期修士!
但此刻的陳燼,一具行走的焦炭,一具由特殊能量維持、時刻被“存在”焚化之苦灼燒的殘骸,面對這些劇毒物,體內那被特殊能量強行提純運轉后的力量核心,竟隱隱傳達出一種…極度饑渴的適應感?!
仿佛這里的空氣、這里的土、這里的毒,才是更適合他這具“污穢之軀”生存的環境?!
不能細究!沒有時間!
陳燼掙扎著,用那只焦黑、縫隙里閃爍著灰白光芒的骨架左臂,支撐著身體從腐爛的“地面”上爬起。
骨骼與腐葉粘液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他搖搖晃晃,每一步都在溫軟黏膩的“土壤”上留下一個燃燒著微弱火星的焦黑腳印。
他靠近那株掛滿潰爛漿果的青紫小樹。
距離尚有數尺,一股酸腐腥臭氣息直沖鼻腔,引得體內能量都微微一滯。
焦黑的指尖探向一顆離得最近的、潰爛膿包幾乎破開的漿果。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果皮的瞬間——
嗖!
一條筷子粗細、如同熔化的翡翠般通透晶瑩的毒蛇,閃電般從樹根部的腐葉中彈射而出!
猩紅的分叉蛇信幾乎舔到陳燼的腕骨!
豎瞳冰冷,帶著純粹的毀滅欲望!
速度遠超尋常淬體修士反應!
躲不開!陳燼的神經反應早被劇痛和特殊能量維持的偽生狀態拖慢到極限!
然而!
就在那碧綠蛇吻即將觸及焦黑骨節的剎那!
陳燼懷中那布滿裂痕、內蘊暗紅血光的灰繭猛地一震!一股難以言喻的、低沉厚重如同大地枯寂萬載的意志瞬間擴散!
沒有攻擊!沒有能量波動!只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死亡宣判!
啪嗒!
那條兇戾迅捷的碧綠毒蛇,在距離陳燼骨腕不足一寸的空中,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砸碎了所有生機!
冰冷的豎瞳瞬間灰敗暗淡,通透的軀體瞬間僵硬灰白!
如同一塊失去靈魂的翡翠雕塑,直挺挺地掉落在腐爛的葉泥里,發出沉悶的聲響!
它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脫水、枯萎、化作一截灰黑的枯骨!
陳燼倒吸一口涼氣——盡管他早已失去“呼吸”的能力。
這灰繭小骨的力量,霸道詭譎至斯!
但就是這短暫的爆發,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驚雷!
繭殼上那道最大的裂痕瞬間又拓寬了一絲!暗紅色的光芒急促閃爍!內部孕育的力量更加躁動!
“糟了!”陳燼心頭劇震。
顧不上細看那死蛇枯骨,慌忙用手骨將那顆最飽滿的、散發濃郁木氣的潰爛紫果扯下!
粘稠腥臭的膿液糊在骨節上,那精純卻異常狂暴的木氣順著骨骼縫隙鉆入,與灰燼之力激烈沖突,手臂骨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但他毫不遲疑,忍著加劇的焚燒之痛,將這毒果狠狠按向懷中灰繭表面那道最深的裂痕!
嗤——!
如同滾油澆在深藏冰核的凍土上!
灰繭猛地一顫,暗紅光芒急劇閃爍!
那顆蘊含沛然扭曲木氣的毒果膿液在接觸到灰繭裂痕的瞬間,如同遇到熔爐的雪花,瞬間被裂痕深處涌出的暗紅血光吞沒、分解!
漿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干癟,化為飛灰!
一股被強行剝離了劇毒、異常精純的木靈本源,順著裂痕被萬枯妖煞吞噬!
躁動的灰繭驟然平息了一絲!
那彌漫的毀滅意志暫時收斂!
有效!
雖然代價是裂痕似乎被這狂猛力量撐得更寬了一絲!
陳燼眼中流轉的光芒一閃,不敢停留。
他如同一個在雷暴核心蹣跚撿拾落果的孤魂,憑借著特殊能量帶來的奇異“污穢親和”感知,在光怪陸離的劇毒植物間踉蹌穿行。
他看到那種暗金色的粘稠汁液,散發著濃郁的金鐵銳氣,卻有著蝕骨銷魂的奇毒。
他看到一片葉脈中流淌著紫電般雷光的花朵,每一次花瓣開合都爆開微小的電火花……
每一種都是致命的劇毒!
但也蘊含著遠超常理的磅礴力量!
而陳燼這具殘骸之軀,竟能在承受劇毒侵蝕的同時,借助特殊能量強行運轉的力量,一絲絲剝取那劇毒背后的精純靈機,用以勉強維持“存在”!
他以最快的速度采集了幾樣感知中“藥性”最針對這污穢環境、最能“安撫”灰繭躁動的毒草毒果!
每一次接觸都帶來新的痛楚和體內力量的激蕩。
右臂插入精核后殘存的“穢源”與新吞噬的污穢靈機在灰燼原點統合下艱難運轉,勉強護住他這焦炭殘軀不至于在劇毒環境中直接化為膿水。
他不知道這些毒物能撐多久,更不敢去想灰繭再次爆發的后果。
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向前!找到更安全的區域!
就在他剛剛將一株流淌著血紅色汁液的藤蔓莖稈撕裂,忍著強烈的眩暈和內臟被刺穿般的痛楚,將那腥甜粘稠的毒血淋在灰繭裂痕上時,腦中猛地感知到一道清晰的警告——有極度危險的氣息從前方逼近!
那并非具體的怪物,而是…鎮壓!一種來自更高層面的無形禁錮!
陳燼猛地抬頭!
穿過一片扭曲如干枯人皮般的巨大毒菌傘蓋,前方出現了一片大約十丈見方的、相對空曠的圓形區域!
這片區域的地面并非柔軟的腐葉爛泥,而是堅硬的、呈現灰暗巖石質感的土地。
但在這堅硬土地上沒有生長任何毒草!寸草不生!
在這片死地的中央,矗立著一塊石碑!
石碑約莫一人多高,呈不規則的長方體,表面粗糙,像是用鈍器從山體上生鑿下來的。
碑體呈現一種死寂沉重的深灰色,仿佛凝固了萬載煙塵。
碑面并無銘刻文字或圖案,唯有一道巨大的、如同被某種重器劈砍留下的深深刻痕!
那刻痕自左上角斜劈而下,貫穿了整塊石碑,幾乎將其斷為兩截!
最令陳燼感到靈魂凍結的是——那刀痕深處!
在那粗糙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灰色石質之下,隱約透出一抹極其黯淡、卻無法被任何污穢掩蓋的……玄奧仙金之色!
即使深埋在死灰之下,即使被無盡歲月磨滅,那抹仙金之光依舊散發著一種凌駕萬物的、不容褻瀆的高渺氣息!
其精純度,遠超他在血礦石里感受過、被所有礦奴視為劇毒的稀薄“靈氣”!
但這高渺氣息,卻與整個藥園污穢腐朽的環境格格不入!
它并非凈化,而是如同一把冰冷的、插在這片污穢大地深處的鍘刀!
一種鎮壓一切的、冰冷的秩序法則!
一種絕對的禁錮之力!
以這塊石碑為中心,方圓十丈形成了一片絕對的凈土——或者說,靈機死域!
周圍那些扭曲猙獰、肆無忌憚吸取污穢靈機的毒花毒草,在生長進入這片區域的瞬間,都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枷鎖勒住!
所有的藥性精華如同凝固凍結,迅速暗淡!
甚至更靠近的幾株植物,葉片和枝干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灰敗石化感!
仿佛生機被強行抽離,賦予了冰冷的巖石形態!
而那些依靠吸取植物氣息存在的毒蟲,更是在接近邊緣時便僵直死去,化為石粉!
絕對的鎮壓!
陳燼體內的灰燼原點在他看到那抹黯淡仙金之色的瞬間,竟發出低沉的嗡鳴!
那是一種源自本能的、冰冷的排斥與隱隱的…饑渴?!
仿佛遇到了某種必須被分解、被同化、最終被吞噬的點心!但這股饑渴被石碑本身散發的恐怖鎮壓之力死死壓制!
體內特殊能量在這片區域的邊緣急劇衰減!連本身的旋轉都變得極其滯澀艱難!仿佛被無形的天地意志所禁錮!
更可怕的是!陳燼懷中那剛剛被暫時壓制、融合了幾種劇毒精華的灰繭,在接觸到這片鎮壓領域邊緣氣息的剎那,猛地劇烈震動起來!
“嗚——!”一聲低沉壓抑、卻蘊含著滔天怒意和不屈的嗡鳴從灰繭深處炸響!
繭殼表面所有的裂痕瞬間點亮!
不再是灰黑,而是深沉的、如同淤積萬載的污血之色!
那抹血色急速流轉,形成一張痛苦咆哮的、布滿獠牙的扭曲鬼面圖案!
精純到極致的煞氣之力如同被強行侵犯領地的受傷孤狼,悍然爆發!
一股與那石碑鎮壓法則性質截然相反、帶著抹殺一切生機、令萬物歸于永寂的意志轟然彌漫!
嗡——!
兩股意志在空氣中無聲地對撞!
沒有巨響,沒有沖擊波!
但整個圓形死地邊緣的空間都扭曲了一下!
仿佛有億萬根無形的鋼絲被同時繃緊,發出令人神魂俱裂的嗡鳴!
陳燼離得太近!
首當其沖!
這股意志層面的對抗余波,如同無形的磨盤狠狠碾過他的靈魂!
劇烈震蕩!本就搖搖欲墜的焦炭殘軀發出密密麻麻的碎裂聲!
噗!
一口無法分辨顏色的、摻雜著骨粉和暗色液體的物質從他“口中”噴出!
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抱著懷中正與無形鎮壓法則激烈對抗的灰繭,狠狠向后退去!
但他后退的方向,不是通往藥園深處的安全路徑。
他的后背,重重撞在了一株形態極其詭異的植物上!
那并非毒草毒樹!
而是一塊…半化石化的巨大靈芝!
這靈芝通體呈現出石化與血肉交織的詭異狀態!
靠近陳燼后背撞擊的部分,呈現出堅硬的、布滿細密裂紋的深灰色巖石質感,但遠離石碑影響的另一面,卻還保留著暗紫的、帶著粘稠血絲的“活肉”特征!一根粗壯如同血管的莖柄深深扎入這片鎮壓死域邊緣的土壤中!
在陳燼撞擊的瞬間,那靈芝表面如同巖石般堅硬的外殼寸寸龜裂!
露出下面暗紫粘稠、如同活物般搏動的肉質菌傘!
菌傘表面的褶皺溝壑深處,赫然凝聚著幾點極其微小、卻散發著熾熱純凈陽剛氣息的——暗金色靈露!
如同黑暗森林里幾滴被遺忘的純陽之血!與整片藥園的污穢格格不入!
這股純陽氣息爆發的剎那,正與石碑鎮壓之力激烈對抗的灰繭猛地一顫!
其表面的污血鬼面圖案瞬間扭曲!
那股磅礴的萬枯妖煞仿佛遇到了不死不休的天敵,驟然間變得更加狂暴混亂!如同冰水倒入滾油!兩種極致沖突的力量在灰繭內毫無緩沖地直接碰撞!
“咔嚓!??!”
清晰的破裂聲如同驚雷炸響!
包裹小骨的灰繭再也無法承受內部力量的劇烈沖突與石碑鎮壓之力的雙重壓迫,轟然裂開一道巨大的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