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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惺惺相惜

秀蘭漸漸適應了服裝廠的生活。

自從開始教托兒所的孩子們唱歌,她每天下班后不再急著趕回出租屋,而是抱著妍希,坐在劉老師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一邊哼著童謠,一邊等春生來接。孩子們喜歡她,圍著她喊“秀蘭阿姨,”妍希也咯咯笑著,小手拍著節奏。夕陽透過葡萄葉的縫隙灑下來,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秀蘭覺得這光影比家鄉山里的任何一處風景都要美。

小張挺著大肚子,偶爾會來托兒所看她。

“秀蘭,你嗓子真好。”小張靠在藤椅上,摸著隆起的肚子,“比廠里廣播放的歌還好聽。”

秀蘭不好意思地低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妍希的小衣服。她從小在山里長大,阿媽總說她的歌聲像山澗的溪水,清亮亮的。可惜家里窮,沒讓她念書,更沒機會學音樂。妍希在她懷里扭動著,小手抓住她的一縷頭發,秀蘭輕輕把頭發從女兒手中解救出來。

“小張,你……快生了吧?”秀蘭小心翼翼地問。

“下個月。”小張嘆了口氣,手指在肚子上畫著圈,“生完孩子,這活兒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秀蘭心里一緊。她知道小張在廠里做了五年,從縫紉工做起,好不容易熬到質檢員的位置,工資比普通工人高出三百塊,要是因為生孩子被頂替,以后的日子就難了。她想起自己剛來城里時,春生帶她去見的老鄉李姐,就是因為生孩子丟了電子廠的工作,現在只能在家接些零活。

“廠里不是有產假嗎?”秀蘭輕聲問,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妍希的衣角。

“產假?”小張苦笑一聲,眼角擠出幾道細紋,“私人廠子,哪有那么多規矩?我要是休三個月,回來怕是連縫紉機都沒得踩了。”

秀蘭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只能輕輕握住她的手。小張的手心有些潮濕,指尖微微發顫。秀蘭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嘴唇也干裂了。

“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秀蘭關切地問。

小張搖搖頭,卻又突然皺眉,一只手扶住后腰:“就是這腰,疼得厲害。醫生說孩子有點大,讓我多休息,可流水線上哪能休息啊...”

托兒所的鈴聲響起,孩子們歡呼著跑向操場。秀蘭看著小張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心里一陣發緊。她想起自己懷妍希時,在山上摔了一跤,差點流產,那種恐懼至今想起來都讓她手腳發涼。

“要不...我幫你揉揉?”秀蘭提議,“我們山里有個土法子,揉腰特別管用。”

小張猶豫了一下,點點頭。秀蘭把妍希放在旁邊的嬰兒車里,站到小張身后。她的手指剛碰到小張的腰部,就感覺到肌肉緊繃得像塊石頭。

“放松點...”秀蘭輕聲說,手指沿著脊椎兩側緩緩施力。她記得阿媽教她的手法,拇指畫著圈,力道不輕不重。漸漸地,小張的肩膀松了下來。

“真舒服...”小張長舒一口氣,“秀蘭,你這手藝不去開按摩店可惜了。”

秀蘭靦腆地笑了:“就是些鄉下土辦法。”她的手指觸到小張腰部一處明顯的硬結,輕輕按壓著,“這里特別疼嗎?”

小張“嘶”了一聲:“就是這兒!昨天站了一整天檢驗成品,晚上疼得睡不著。”

秀蘭更加放輕了力道,像對待易碎的瓷器一樣小心。她想起春生每天回家累得倒頭就睡的樣子,想起流水線上永遠做不完的衣服,想起女工們手上磨出的老繭。城里人的生活,原來也并不比山里輕松多少。

“秀蘭阿姨!”一個小女孩跑過來,手里舉著一張畫,“你看我畫的你!”

秀蘭接過畫,上面是她抱著妍希唱歌的樣子,雖然線條歪歪扭扭,但能看出孩子用心了。她心頭一暖:“畫得真好,謝謝你。”

小女孩害羞地跑開了。小張看著畫,突然說:“秀蘭,你有沒有想過...以后做什么?總不能一輩子踩縫紉機吧?”

秀蘭愣住了。她來城里半年多,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多掙點錢寄回老家,怎么照顧好妍希,從來沒敢想“以后”的事。她的目光落在托兒所墻上貼的卡通畫上,那些鮮艷的顏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我...我不知道。”秀蘭低聲說,“能有個工作就很好了。”

小張轉過身,認真地看著她:“你不一樣,秀蘭。你會唱歌,會哄孩子,手還這么巧...你應該有更好的出路。”

秀蘭感到胸口有什么東西在輕輕跳動,像是一只被困的小鳥。更好的出路?對她這樣一個連初中都沒讀完的山里女人來說,能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呢?

正說著,工廠下班的鈴聲遠遠傳來。秀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春生該來接我們了。”

小張艱難地站起身:“我也得回去了,今天還有一批貨要驗完。”她扶著腰,臉色又變得蒼白。

秀蘭猶豫了一下,突然說:“我跟你一起去吧,幫你看看孩子。妍希很乖的,不會鬧。”

小張驚訝地看著她:“可是...“

“我手腳快,今天我的定額已經完成了。”秀蘭說著,已經收拾好了妍希的東西,“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快些。”

小張的眼睛亮了起來:“那...謝謝你了,秀蘭。”

質檢車間比縫紉車間安靜許多,但也更加悶熱。一排排成品衣服掛在架子上,小張需要檢查每一件的針腳、線頭和標簽。秀蘭把妍希放在角落的嬰兒車里,給了她一個布娃娃玩,然后跟著小張學起了質檢的基本要求。

“你看,這里的針距不能超過三毫米...”小張指著一件襯衫的袖口,“還有這個領標,必須完全居中...”

秀蘭學得很快,她的眼睛比小張想象中更敏銳,不一會兒就能獨立找出一些細微的瑕疵。小張負責記錄,秀蘭負責翻檢,工作效率提高了不少。

“秀蘭,你真是幫了大忙了。”小張感激地說,“平時這些活我一個人得干到晚上八九點。”

秀蘭搖搖頭,繼續檢查下一件衣服。她發現自己的手指比在縫紉機上時靈活多了,不再因為重復機械的動作而僵硬疼痛。這種需要細心和判斷力的工作,似乎更適合她。

正當兩人專心工作時,質檢室的門突然被推開。王主任陰沉著臉走了進來,目光在秀蘭身上停留了幾秒。

“張美玲,上午那批貨客戶投訴了!”王主任的聲音像刀片一樣鋒利,“有三件襯衫的紐扣釘錯了位置,你怎么檢查的?”

小張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我...我明明檢查過的...”

“檢查過?那這是什么?”王主任甩出幾件襯衫,“就因為你懷孕了,工作就可以馬虎了?廠里不是慈善機構!”

秀蘭看到小張的手開始發抖,額頭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她鼓起勇氣上前一步:“王主任,那批貨我也看了,可能是...”

“你誰啊?”王主任打斷她,“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縫紉工就好好踩你的縫紉機,質檢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秀蘭被這突如其來的斥責震住了,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妍希似乎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在嬰兒車里小聲哭了起來。

王主任瞥了一眼嬰兒車,冷笑一聲:“帶孩子來上班?當這里是托兒所啊?張美玲,你要是干不了就早點說,后面排隊等著做質檢的人多的是!”

小張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王主任,對不起,我保證不會再出錯了...”

“再有下次,你就回縫紉車間去!”王主任丟下這句話,摔門而去。

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有妍希的抽泣聲和小張壓抑的啜泣。秀蘭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和憤怒。

“對不起,小張,我不該多嘴的...”秀蘭內疚地說。

小張搖搖頭,擦掉眼淚:“不關你的事...王主任早就看我不順眼了。自從知道我懷孕,他就一直想找機會把我換掉。”

秀蘭走過去抱住小張,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妍希也伸出小手,抓住了小張的衣角,仿佛也在安慰她。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們...”小張的聲音支離破碎,“我只是想保住這份工作...給孩子好一點的生活...”

秀蘭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想起家鄉的山,那里的女人懷孕了照樣下地干活,直到生產那天。但至少,沒有人會因為她們懷孕而奪走她們的土地。城里的一切,看似光鮮,卻比山里更加殘酷。

“我們...我們把剩下的檢查完吧。”秀蘭輕聲說,“我幫你。”

兩人默默地繼續工作,比之前更加仔細。秀蘭發現自己的眼睛變得異常敏銳,能捕捉到最微小的線頭和不平整的縫線。她一件一件地檢查,仿佛要把所有的憤怒和不解都傾注在這項工作中。

天色漸暗,工廠里的人越來越少。終于檢查完最后一件衣服,小張長舒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

“秀蘭,今天真的多虧了你。”小張的聲音疲憊但真誠,“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秀蘭搖搖頭,抱起已經睡著的妍希:“我們是朋友啊。”

“朋友...”小張重復著這個詞,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來城里五年了,你還是第一個叫我朋友的人。”

秀蘭心頭一酸。她想起自己剛來城里時的孤獨和恐懼,如果不是春生和幾個老鄉,她可能早就撐不下去了。小張比她更不容易,一個人在城市打拼,現在又面臨這樣的困境。

“以后有什么事,盡管找我。”秀蘭堅定地說,“我雖然沒什么本事,但力氣還是有的。”

小張看著她,突然說:“秀蘭,唱首歌吧...就唱你教孩子們的那些。”

秀蘭愣了一下,然后輕輕點頭。她抱著妍希,哼起了一首家鄉的山歌。沒有歌詞,只有悠揚的旋律,像山間的風,輕柔地拂過疲憊的心靈。

小張閉上眼睛,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在歌聲中,兩個女人的心前所未有地貼近了。

歌聲飄蕩在空蕩的質檢室里,透過敞開的窗戶,傳到了外面的廠區。幾個加班的工人停下手中的活,靜靜地聽著。就連門衛老李都從崗亭里探出頭來,尋找這美妙聲音的來源。

而在二樓辦公室的窗口,王主任皺著眉頭拉上了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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