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走后許久，書房的陰影中，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緩緩走出。

正是呂布之女，呂玲綺。

她走到書案前，美眸中帶著一絲好奇，鬼使神差地撿起了那個被丟棄的紙團，緩緩將其展開。

當看清紙上那粗糙的弩機圖樣時，她那雙清冷的眸子里，瞬間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異彩。

這圖樣畫得潦草，線條粗疏，仿佛只是隨手涂鴉。

呂玲綺自幼隨父出入軍營，對軍械耳濡目染，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不凡。

圖上所繪的弩機，似乎與軍營里的有點不一樣……

似乎更加復雜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將紙團重新疊好，收入懷中，身形一閃，如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呂布的臥房內。

“父親。”

“昨夜，陛下一直在書房看書，直到三更才歇下。”

呂玲綺將一份早點放在案幾上，垂手而立，聲音清冷如常，

“嗯。”

呂布正喝著悶酒，袁術暫時退去，但徐州之圍未解，他也沒法松懈。

聽到女兒的匯報，只是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

對于劉協的動向，他雖重視，卻也并未放在心上。

“陛下說……”

呂玲綺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

“他說，‘痛心溫侯浴血，將士殞命，朕心不忍’。”

呂布擦拭的動作微微一滯，抬起頭，虎目中閃過一絲詫異。

他浴血奮戰是真，將士殞命也是真，但從這“假天子”口中說出，總覺得有幾分說不出的怪異。

呂玲綺仿佛沒有察覺父親神情的變化，從懷中取出那個紙團，遞了過去。

“女兒還在書案角落撿到了這個，是陛下丟棄的，女兒不甚了解軍械……還請父親一觀。”

呂布接過皺皺巴巴的草圖，眉頭先是緊緊皺起，隨即眼中迸發出一縷精光。

他的政治頭腦不行，但是統兵軍備這些他可門清，一眼就看出了草圖上弩弓的不凡。

雖然威力的提升并沒有多少，但似乎會更請便一些。

“他真這么說？”

呂布抬眼看向女兒，沉聲問道。

“是他寫在紙上，女兒親眼所見。”

呂玲綺點頭。

呂布將圖紙放在桌上，粗糙的指腹在上面輕輕摩挲，仿佛在感受那潦草線條下隱藏的鋒芒。

良久，他嘴角咧開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這小子，有點意思。”

……

當天下午，一隊仆役便抬著數箱沉甸甸的竹簡，送入了劉協的書房。

為首的管事躬身道。

“溫侯說陛下勤學好問，特意從府中藏書中挑選了一批典籍，供陛下閱覽。”

劉協起身謝過，目光掃過那些竹簡。

大部分是《詩》、《書》、《禮》、《易》之類的經學典籍，也是是陳宮為他安排的“帝王功課”。

然而，在那一堆經史子集之中，他敏銳地發現了幾卷材質和顏色都略顯陳舊的竹簡。

卷軸上赫然寫著《武備紀要》、《機關要術》、《墨子·備城門》等字樣。

這些平日里被視為“雜學”的軍械紀要，就這么突兀地夾雜在圣人經典之中，意圖昭然若揭。

劉協快步上前，仿佛沒看到那些高深的經文，徑直從箱底抽出了那卷《機關要術》，眼神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妙啊！此等奇書，朕竟從未見過！”

他如獲至寶般捧著竹簡，迫不及待地在書案前坐下，將其展開，如饑似渴地研讀起來。

口中還時不時發出一兩聲驚嘆，那副癡迷的神態，就像孩童得到了最心愛的玩具。

這一幕，自然一字不差地通過暗處的眼睛，傳回了呂布的耳中。

接下來的數日，除了完成陳宮布置的“帝王功課”。

劉協一有時間就抱著“機關要術”這幾部書研讀。

他的書案上，廢棄的紙張越堆越高，上面畫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草圖。

有改進的弩機，有結構更合理的投石車，甚至還有一些讓人完全看不懂的防御工事構想。

當呂玲綺悄然潛入書房時，看到的不再是一個正襟危坐的天子，而是一個雙眼放光，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癡兒。

那專注的樣子，竟讓呂玲綺感到了一絲莫名的……有趣。

她開始仔細研究那些被劉協“不慎”遺留在桌上的圖紙。

這一次的圖樣比之前那張精細了許多，甚至在關鍵部位標注了尺寸和原理。

其中一幅連弩的草圖，利用了水車轉動的原理進行上弦，其設計之大膽，想法之奇詭，讓她這個久經沙場的將門虎女都感到一陣心驚。

若是此物能成……

在向呂布匯報時，呂玲綺的語氣不知不覺間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驚嘆。

“父親，陛下……他似乎在軍械制造上，有著驚人的天賦。”

“他畫的那些東西，女兒雖不能完全看懂，但直覺告訴我，那些東西……很厲害。”

呂布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好奇的種子已經在他心中生根發芽，如今，在女兒帶著驚嘆的描述下，這顆種子已悄然長成了一株無法忽視的樹苗。

他開始真正地思考，這枚他親手扶植起來當做旗幟的工具，是否還藏著更多能為他所用的……價值。

城外十里的袁術大營，卻被一片焦躁不安的陰云所籠罩。

數日過去了，派出去探查劉備蹤跡的斥候換了一批又一批，帶回來的消息卻始終只有一個——一無所獲。

劉備和他麾下那數千精銳和小沛的百姓，連同關羽、張飛那兩員絕世猛將，就仿佛真的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小沛方圓百里之內，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們一絲一毫的蹤跡。

“廢物！一群廢物！”

中軍大帳內，袁術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案幾，金樽玉器碎了一地。他雙目赤紅，如同被困在籠中的野獸，暴躁地來回踱步。

“劉備到底去了何處？他想干什么？！”

未知的威脅，遠比已知的敵人更加可怕。

那么多人消失在他的側翼，就像一柄藏起來不知何時會刺出的利劍，讓他睡不安穩。

州牧府，呂布盯著面前的三位老者。

這三人，是他在徐州能找到的最好的工匠。

一個擅長金石，一個精通木工，還有一個會些祖傳的機關術。

在他們面前的案幾上，攤開的正是劉協那幾張看似隨意的草圖。

“三位，都仔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