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圣明！天子圣明啊！”

哭聲與呼喊聲匯聚在一起，聲震云霄，傳遍了徐州的每一個角落。

糧價，雪崩了。

僅僅一天，就暴跌至正常價格，甚至因為供應量太大，比往常還要低廉。

那些囤積了天量高價糧的士族商賈，徹底傻了眼。

他們庫房里堆積如山的糧食，在昨天還是金山銀山。

今天，卻成了燙手的山芋，成了讓他們血本無歸的催命符！

陳府之內，早已不是絲竹悅耳，而是哀嚎一片。

精致的庭院里，幾個小士族的家主癱軟在地如土色。

更有甚者，在聽聞自家商號前擠滿了哭喊著要退錢的民眾后，

兩眼一翻，當場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家仆下人亂作一團，哭喊聲、咒罵聲與器物破碎聲交織在一起。

昔日冠蓋滿彭城的陳府，此刻宛如人間煉獄。

“父親！父親！”

陳登踉蹌地沖進內堂，卻見自己的父親，那位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陳珪，正渾身篩糠般地顫抖著。

他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窗外，那張老臉已然灰敗如死，再無半分智珠在握的從容。

“查……”

“給……給我查！”

“這些商隊，這些糧食……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徐州周邊郡縣，皆在我等掌控之下，他們……他們難道是飛過來的不成！”

陳珪的牙齒在打戰，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嘶吼到最后，已帶上了泣音。

然而，追查從一開始就陷入了僵局。

商隊的領頭人被州牧府的士兵層層保護，水潑不進。

無論陳登如何威逼利誘，得到的回答都只有一個……

“我等奉天子密詔行事，爾等意欲何為？莫非要抗旨不成？”

“天子密詔”四個字，如同一座大山，壓得陳登喘不過氣來。

情急之下，他命人秘密綁來了一個掉隊的商隊管事。

那管事被打得皮開肉綻，終于在死亡的威脅下，吐露了一個讓陳登如遭五雷轟頂的名字。

“是……是中山糜氏……是甄氏……還有……還有河內張氏……”

這幾個名字，陳登再熟悉不過了！

他們不正是前些日子，在州牧府那場所謂的“鹽引品鑒會”上，一擲千金，瘋狂買下“鹽引”的那些外地豪商嗎！

鹽引！

糧食！

一道閃電劃破了陳登腦中的混沌，將所有看似無關的線索，串成了一條冰冷而致命的鎖鏈！

他瞬間明白了！

“噗通”一聲，陳登跌坐在地，面如金紙。

“父親……是……是鹽引……是那些買了鹽引的商人！”

陳珪猛地抬起頭，渾濁的老眼中爆射出駭人的光芒。

鹽引……

他想起來了，他全都想起來了！

那個少年天子，在品鑒會上，看似是為了斂財，是為了用“鹽引”來換取他們士族手中的黃金。

他們當時還在嘲笑，嘲笑天子和陳宮的短視與貪婪，以為他們是在飲鴆止渴。

原來是他們一早就料到了自己會在糧價上做文章，不然怎么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就籌集到這么多糧食運到徐州。

這場交鋒，從一開始，自己就輸了。

“噗——”

一口猩紅的鮮血，猛地從陳珪口中噴涌而出。

他伸手指著州牧府的方向，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恐懼，身子一軟，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好……好毒的計……”

“呂布……陳宮……偽帝……”

“你們……”

“不得好死！”

……

州牧府內，與陳府的愁云慘霧截然相反，是一片壓抑后的沉靜。

陳宮站在窗前，看著城中百姓自發地朝著州牧府方向叩拜，聽著那一聲聲發自肺腑的“天子圣明”。

他的嘴角，終于勾起了一抹復雜的微笑。

他緩緩轉過身，看向那個自始至終都安坐于主位之上，平靜地翻閱著一卷竹簡的少年。

陽光透過窗欞，在他身上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陳宮的思緒，回到了那場“鹽引品鑒會”之后。

那夜，同樣是在這間書房。

劉協秘密召見了中山糜竺、河內張楊等幾個實力最強、野心也最大的外地商人。

陳宮當時也在場，他本以為陛下只是想安撫一下這些出了大價錢的“金主”。

然而，劉協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所有人大驚失色。

“諸位今日所費不貲，買下鹽引，求的是利。”

“但朕可以斷言，不出十日，爾等在徐州，將寸步難行。”

商人們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劉協淡淡一笑，繼續道。

“徐州士族，以陳珪父子為首，盤根錯節，同氣連枝。”

“他們視徐州為自家禁臠，豈容外人染指？”

“鹽引在手，你們便動了他們的根基。”

“他們明面上不敢對朕如何，但暗地里，有的是辦法讓你們血本無歸。”

他頓了頓，語氣篤定地說道。

“而他們最慣用，也是唯一的手段，便是糧食。”

“他們會封鎖糧道，囤積居奇，逼得城中民怨沸騰，軍心動搖。”

“屆時，他們會以‘清君側’為名，逼朕低頭，將你們，連同你們帶來的財富，一并吞下，作為他們向朕示威的戰利品。”

一番話，說得在場的商人們冷汗涔涔。

他們都是在亂世刀口上舔血的豪商，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兇險。

看著他們驚懼的表情，劉協話鋒一轉，拋出了一個讓他們無法拒絕的提議。

“不過，危難之中，亦是天賜良機。”

“朕給你們一個機會，一個不但能讓你們在徐州站穩腳跟，更能一舉擊潰陳氏，取而代之的機會！”

“朕，賜爾等‘忠’字大旗，賜爾等天子密詔！”

“爾等即刻動用所有渠道，去荊州、去揚州、去任何地方，不計代價，收購糧食，十日之內，運抵徐州！”

“待陳家將糧價抬至天價，你們再以‘奉詔濟民’之名入城！”

“到那時，你們運來的，便不再是普通的糧食，而是民心！是功績！”

“而且，事成后，朕給你們的還不止這些……”

……

陳宮回過神來，看著眼前依舊對自己恭恭敬敬“天子”，心中總有些錯覺。

這才多長時間，那個差點餓死的小乞丐居然成長到可以輕松化解這么一場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