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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煙火大會

沈家在汴河水運碼頭附近有一處周轉庫房,混雜的藥材氣味在午后更加濃郁。靠南墻的藥架上存著油紙封裹的參茸黨參,北面則主要堆放大宗采買的茯苓、柴胡、當歸等根莖藥材。

沈小七蹲在一堆新到的茯苓麻袋旁,熟練解開綁繩,他手指翻檢藥材,專注地查驗有無霉斑或蟲洞。

“丙字垛三號麻袋,”他挑出幾塊邊緣泛黑的茯苓,對身邊的小豆子道,“這塊濕氣太重,記下:霉變約二斤,單放。”

小豆子嘴里叼著截草梗,歪歪扭扭地在草圖“丙字垛”位置上畫了個叉,又潦草寫下“霉”字。

這記錄差事是陸珩派給他的,可他在市井野慣了,早就待不住了。看著沈小七扒拉那些灰撲撲的“樹疙瘩”,他終于忍不住嘟囔:“一屋子樹根草皮……霉了就霉了唄,煮苦藥湯子用的,值當費這功夫?”

沈小七頭也沒抬,手上不停:“藥材霉變藥效盡失,甚至生毒。若流入藥鋪害了人性命,砸了濟世堂招牌,你我只怕要下獄吃板子。”他將霉茯苓丟進腳邊竹筐,又解開下一個麻袋,“戊字垛該你查驗了。記著敲打袋底,看看有無受潮結塊。”

小豆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就在這時,門口方向傳來“哐當”一聲沉重的推門響!

陸珩的身影堵在門框透入的光里,臂上固定的板帶勒著深灰色布衫,將他線條繃得利落,只是此刻眉頭卻鎖得緊緊的——改良火藥實驗再一次失敗了,幸好提前做好了防護措施,再加上調配的劑量很少,沒出什么大礙。

只是他這幅“沉郁”的面孔,在小豆子看來,準是剛才的牢騷被聽見了!

庫房陡然寂靜,細碎的塵埃在斜落的光柱里緩緩翻滾。

沈小七立刻起身:“陸管事。”小豆子慌忙站直,手心全是汗,含糊不清的跟著叫了一聲。

陸珩“嗯”了一聲,聲音聽不出情緒,他此刻滿腦子都是硝石提純的步驟。

“今日就到這里。”他忽然開口,“把挑出的劣品登記造冊。”說著就轉身往外走,腳步比來時快了些,“鎖好庫房,跟我回府。”

沈小七愣了愣,連忙應了聲“是”,小豆子更是如蒙大赦,慌忙把炭筆塞進懷里,抓起記錄紙就跟了上去。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困惑——這位陸管事今兒怎么回事?剛才還透著股子沉郁,這會兒又急著走,倒像是有什么心事。

一路無話,馬車碾過青石板路,將庫房的藥味遠遠拋在身后。

回到陸珩居住的別院時,剛推開院門,就見阿禾蹦蹦跳跳地迎了上來,手里還攥著個剛編好的草蚱蜢。

“哥!你可回來了!”她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兩顆星星,“我聽書院的人說,今晚州橋有煙火大會,是一些煙火匠特意辦的,聽說能炸出各種各樣的花樣呢!”

她拉著陸珩的袖子晃了晃,語氣里滿是期待:“我長這么大,還從沒見過真正的煙火呢。哥,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就當……就當是慶祝你升了管事?”

阿禾清脆的聲音像投入水池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小院的沉悶。

陸珩原本的思緒,被“煙火大會”四個字猛地撞開了一道縫隙。阿禾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滿了期待,那份純粹的喜悅與好奇,忽然讓他心頭那團因反復失敗而郁結的陰云松動了幾分。

陸珩臉上的沉郁瞬間如冰雪消融,他的嘴角彎起一個溫和的弧度,抬手揉了揉阿禾的頭頂:“好啊,難得你喜歡,是該去看看。”他目光轉向旁邊還帶著庫房灰塵的沈小七和小豆子,“你倆要不要也一起去?”

沈小七眼中立刻放出光彩,能見識京中盛事自然歡喜,忙不迭點頭:“是,聽陸管事吩咐。”小豆子更是喜出望外,剛才庫房里犯怵的勁兒早飛了,咧嘴笑得露出豁牙:“去!當然去!”可一想到庫房,又趕緊收了收笑容瞄了陸珩一眼,見他神色如常這才放下心。

天色擦黑,陸珩換了身稍干凈的布袍,帶著兩個小學徒往沈府大門方向走。還未到門口,便看到門前石燈已經點亮,映著幾個人影。沈疏影一身素雅的月白長褙子,外罩淺青對襟半臂,正扶著妹妹沈疏月步下臺階。沈疏月小臉帶著興奮的紅暈,緊緊牽著姐姐的手,阿禾正陪在沈疏月另一邊。幾名侍女提著燈籠,恭敬侍立,還有兩名護衛在不遠處。

“陸管事?”沈疏影看見他們一行,腳步微頓,目光落在陸珩身上,清澈的眼眸帶著一絲訝異,掠過陸珩臂上的板帶,“你們…也去州橋看煙火?”她的聲音依舊沉靜,卻比平日處理族務時多了一分放松,父親歸家執掌大局,她肩頭的重擔卸下了不少。

陸珩上前幾步,拱手為禮:“兩位小姐安好。正是,帶他們去湊個熱鬧。”他目光很自然地掃過沈疏月,點了點頭。

“倒是一道了。”沈疏影唇角極淡地彎了一下,沒有多言,“時辰不早,動身吧。”她示意眾人跟上。陸珩一行便加入了沈府的隊伍。兩撥人匯作一處,仆從護衛簇擁著,融入了夜色漸濃的汴京城。

當他們隨著人群涌向州橋,還隔著百十步遠,鼎沸的人聲已如潮水般涌來!

州橋兩岸,燈火如星河傾瀉!彩綢扎制的蓮花燈、魚龍燈沿河懸掛,映得河水流光溢彩。岸邊擠得水泄不通,叫賣聲、吆喝聲、孩童歡笑尖叫此起彼伏。

“藥發傀儡”攤子噴吐著數尺高的火蛇,引得一片驚呼;賣糖瓜果子的、熱氣騰騰的湯餅攤子,各色香氣混合著辛辣刺激的硫磺硝石氣息,形成一種奇異而熱烈的氛圍!

州橋河心位置,兩座高高的木架如同巨大的獸骨,被無數火把映照得輪廓猙獰。上面密密麻麻地捆綁著粗如臂、細如指的各色竹管、紙筒,引線如蛛網般纏繞,煙火匠人們正在架子上進行最后的調整,身影在高處晃動,宛如攀附在巨大巢穴上的工蟻。

“這么多人!”阿禾驚嘆著,小手緊緊抓住陸珩的衣角,踮著腳尖朝河心那高聳的架子張望,滿臉都是對未知焰火的期盼與驚奇。沈疏月也看得目不轉睛,小嘴微張,連往日的文靜都被這盛大景象沖淡了幾分。沈小七更是看呆了眼,市井出生的小豆子尤其興奮,眼睛都不夠用了。

巨大的銅鑼,就在這時,“哐!!!”一聲炸裂般的巨響,壓過了一切喧嘩!

萬籟俱寂!所有目光,齊齊投向河心!

嗤嗤嗤——!伴隨著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的引信燃燒聲,成百上千道刺目的白光如同被激怒的鐵雀,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拖著細長的熾熱焰尾,從兩岸高架上的竹筒陣列中轟然噴射而出!它們瞬間刺破深藍色的夜空,以雷霆萬鈞之勢向上沖刺,剎那間將整片天幕映照得一片慘白!州橋兩岸,亮如白晝!

下一刻——

轟!轟!轟!轟隆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連成一片,仿佛天穹被巨錘猛烈敲碎!就在那些白點攀升至最高點、人們幾乎被強光刺得睜不開眼的瞬間!

無與倫比的輝煌驟然而生!

先是萬點璀璨的金星如瀑布般從爆點中心向四周傾瀉飛濺!緊接著,那些散落的金點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操控著,急速地向著同一個中心匯聚、凝結、延展……

一朵碩大無朋、完全由純粹光芒構成的燦金巨菊,在夜穹最深邃之處,悍然怒放!

花瓣層疊疊嶂,纖毫畢現,每一片都在噴吐著熔金般的烈焰,流光溢彩!

“天——吶——”小豆子張著嘴,忘了呼吸,只覺得一股電流從腳底竄上頭頂,栗色的臉膛被這純粹的金光染得一片神圣,那雙在市井打滾慣了的狡黠眼珠,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而巨大的震撼。他甚至無意識地死死抓住了旁邊沈小七的胳膊,把后者掐得齜牙咧嘴也不曾察覺。

就連一貫清冷自持的沈疏影,也禁不住仰著頭,發出了一聲由衷的低嘆:“……金蕊散空,竟是這般氣象。”她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著那朵金色巨菊,也被它蘊含的磅礴與純粹所震懾。目光下意識地流轉,恰好撞上了同樣被這景象所吸引、微微側首凝望夜空的陸珩。

隔著一小段距離,在漫天華彩的映照下,兩人的視線在流動的光影中輕輕一碰。

短暫的凝視后,沈疏影率先移開了目光,重新投向夜空。陸珩也收斂心神,專注更甚。那一點紫紅的花蕊……是銅粉未充分燃燒?溫度還是不夠啊……他心底迅速掠過技術分析。

而夜空的表演,方才正式開始。金菊光芒未散,更多的火雀又厲嘯著沖天而起!

夜穹成了煙火匠肆意潑灑神跡的畫布!銀河流淌,火樹開屏,紫藤垂落……斑斕的光影將州橋兩岸所有人的臉頰映照得明滅變幻。

阿禾拽著沈疏月的手跳得老高,發間的珠花隨著動作叮當作響:“疏月你看!那串紫的像不像你帕子上的繡的那些東西?”

忽然,一陣更響亮的呼嘯劃破夜空!數十道火線擰成一股,直沖天際,在最高點轟然炸開,化作一只展翅的金鳳凰!尾羽拖出長長的流光,掠過州橋的飛檐,仿佛要銜走檐角的風鈴,引得人群的歡呼聲浪幾乎要掀翻夜空。

沈疏影望著那只鳳凰,眸中閃過一絲柔和,她想起小時候父親給自己講的“鳳鳴岐山”的故事。

“好!好!”小豆子忍不住跟著叫好,巴掌拍得通紅。

最后一輪煙火是“龍鳳呈祥”,金龍與彩鳳在夜空中盤旋追逐,光芒映得河水一半金一半紅,連遠處皇城的角樓都被染上了暖色。當最后一縷光消散在夜色里,州橋兩岸靜默了一瞬,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久久不息。

人群在余韻中漸漸散去,腳步聲、談笑聲、小販收攤的吆喝聲混在一起,慢慢恢復了夜市的常態。

沈疏影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帷帽輕紗,對陸珩道:“這些匠人倒是有些本事。”

陸珩點頭:“確是巧思。尤其是那金鳳凰的尾羽,用的應該是浸過桐油的麻線引火,才能拖得那么長。”

沈疏影瞥了他一眼,眼底帶著點笑意:“陸管事連這個也懂?”

陸珩聽出沈疏影話里那絲探究的意味:“在下平時愛看些雜書,略知皮毛罷了。”

他含糊帶過,目光越過人群,投向河畔正在收拾殘局的匠人們。

空氣里硫磺硝煙的味道還濃烈刺鼻,幾個匠人正小心翼翼地歸攏那些已經燃盡或留有殘藥的竹管紙筒。

“失陪一下!”陸珩對沈疏影道,“我想去跟他們討教幾句!”

沈疏影微微頷首道:“陸管事自便。”便攜了妹妹和阿禾,在侍女簇擁下隨著人流向街口行去。小豆子有些好奇地踮腳張望匠人那邊,被沈小七輕輕拽了拽衣袖,才跟著走了。

待沈家女眷走遠,陸珩整了整衣衫,這才穩步向那群正在收拾工具、準備離去的匠人走去。他的目光快速掃過,最后落在一個看著像個小管事的精瘦中年男子身上。那人挽著袖管,手上沾著黑灰,正大聲指揮其他人用粗布小心包裹還有些燙手的金屬部件。

“這位師傅,叨擾。”陸珩走近,聲音平和客氣,抱拳行了個平輩的見禮。那中年男子聞聲抬頭,見陸珩雖是年輕,但氣度不凡,又行江湖禮數,警惕中倒也回了一禮:“這位郎君有事?”

“今日煙火盛宴,著實令人眼界大開。”陸珩臉上帶著真誠的贊嘆,“在下走南闖北也算見過些世面,如這般精巧的焰火,實屬首次得見。”

匠人臉上露出一絲干這行特有的驕傲:“郎君好眼力!”

“方才見那‘九重蓮’金焰熾烈,想必硝磺皆是上品。我在藥行也略知一二,這藥料提純最是講究……不知如那純金之色,除了硝石精純,可還需添入其他秘料?”陸珩問得誠懇,姿態也放得低。

中年匠人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斂,帶著點敷衍:“咳,不過是些不值錢的硝石硫磺拌合土料,按祖傳的老法子行事罷了。具體的嘛……實在不方便細說,都是些微末手藝,入不得您的耳。”

他一邊說,一邊收拾東西的動作明顯加快了幾分,更是不再與陸珩眼神接觸,明顯是在下逐客令了。

陸珩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了,面上不顯,依舊保持著禮貌的微笑拱手,“在下在沈家當差,眼見這般好煙火,倒替主家起了個念頭。來年老太爺六十大壽,正想尋個新鮮法子慶賀,若能在府中放這樣一場煙火,不知需得提前多久定下?又該去何處尋師傅商談?這價碼……又是怎么個算法?”

那匠人原本加快收拾的動作猛地一頓,他渾濁的眼睛里亮起一抹精光,語氣立刻帶上了商販的殷勤:“哎喲!貴府老太爺大壽?這可是大喜!”他搓了搓沾滿火藥灰的手,湊近一步,“郎君好眼光!要找我們坊,您算是找對門路了!坊里在北城廂專設了個鋪面掛名承攬的,就叫‘金明火戲李記’。您得空,只管遣個伶俐人去鋪子里尋我就是,小的姓李,名清。”他飛快地從懷里摸出一塊粗糙的木牌塞給陸珩:“喏,拿著這個當信物,鋪里伙計認得。”

李清臉上堆滿笑容,語速變得飛快:“至于定制…得看您要個什么場面。是圖個熱鬧添點喜氣,放上兩刻鐘?還是像今兒這般,排上一時辰的架勢?花樣多少、時辰長短都關礙著料錢工費。壽桃、仙鶴、百鳥朝鳳這些喜慶花樣,做起來繁復些,料也金貴,價碼自然不同。定錢嘛,好說!只要先付三成,咱們簽下文契,保管到時給您安排得妥妥當當!”他一邊說,一邊熱切地望著陸珩,哪還有半分剛才急于脫身的模樣。

陸珩接過那帶著硝煙味和體溫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著“李記火戲”,背面用炭筆潦草畫了個花押,他仔細收好:“多謝李師傅指點!等主家定下章程,自會遣人去鋪上聯絡。”他拱手告別:“今日天色已晚,那就不耽誤師傅們收工了。”

“不耽誤!不耽誤!郎君您慢走!記著鋪子名號!”李清站在煙火繚繞的夜色里,帶著期待的笑容連連拱手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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