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桌上的八副撲克牌被攤開成扇形，黑紅梅方四門依次排列，從A到K整齊劃一。黎雨淦注視著發(fā)牌小姐那雙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它們像兩只白鴿在牌桌上翻飛起舞。
“老板，請驗牌。“發(fā)牌小姐的聲音甜得發(fā)膩。
圍坐在賭桌旁的“老板們“裝模作樣地檢查著牌面，黎雨淦注意到其中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甚至戴上了金絲眼鏡，煞有介事地對著燈光查看牌背的水印。這場滑稽的表演讓黎雨淦胃部一陣抽搐——他們明明都是賭場的托兒。
“可以洗了。“金絲眼鏡摘下眼鏡，權(quán)威般地宣布。
發(fā)牌小姐的雙手突然變得靈動起來。她將四副牌拼成“八“字形，指尖輕輕一撥，牌堆便如魔術(shù)般旋轉(zhuǎn)起來，逐漸擴大成兩個完美的圓環(huán)。黎雨淦看得入神，這嫻熟的手法絕非一朝一夕能練就的。
“她在澳門賭場培訓(xùn)過三個月。“李小慶湊到黎雨淦耳邊低語，呼出的熱氣帶著濃重的煙味，“據(jù)說一晚上能賺五千小費。“
牌被收攏、搓洗、切牌，最后裝入透明牌盒的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如同一場精心編排的舞蹈。黎雨淦恍惚間想起家鄉(xiāng)廟會上那些變戲法的藝人，他們也是這樣用眼花繚亂的手法迷惑觀眾。
“百家樂開，小牌八張，第八張，什么？“服務(wù)員們齊聲唱和，聲音整齊得像是經(jīng)過軍事訓(xùn)練。
賭客們——或者說偽裝成賭客的托兒們——開始下注。黎雨淦注意到他們的押注很有規(guī)律：莊閑交替，金額控制在兩三百元之間。偶爾有人會“沖動“地押上一千，然后故作懊惱地拍打額頭。
“黎哥，別光看著啊。“李小慶捅了捅黎雨淦的腰，“你也得裝裝樣子。“
黎雨淦這才想起自己口袋里那三百元“工作籌碼“。他顫抖著手指推出兩個十元籌碼，押在“閑“上。牌盒中滑出的牌面讓他“贏“了二十元，周圍的托兒們立刻發(fā)出夸張的祝賀聲。
趁著“賭局“進行的間隙，黎雨淦開始仔細(xì)觀察這個賭場的布局。籌碼房被膠木板隔成一個小單間，窗口掛著各種誘人的招牌：“無息借款“、“96折優(yōu)惠“。這些溫馨的標(biāo)語與墻上的“警告“告示形成鮮明對比——白底黑字明確寫著作弊者將“交異國軍方外治“。
黎雨淦的視線移向后墻，那里供奉著一尊關(guān)公像。紅臉長髯的武圣手持青龍偃月刀，面前擺著新鮮水果和燃燒的紅燭。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香爐旁那個裝滿生姜的銅盆，兩把尖刀直直插在姜堆上——這是黑道上的“姜太公“儀式，寓意“姜（將）來有利“。
“看什么呢？快下注！“李小慶的催促將黎雨淦拉回現(xiàn)實。
又一局開始了。黎雨淦機械地跟著押注，心思卻全在觀察周圍環(huán)境上。他注意到賭場里有至少二十個像他這樣的“假老板“，他們衣著光鮮，有的戴著名表，有的挎著名牌包，但眼神中都透著同樣的麻木。
“吃飯了！“主管的喊聲如同救贖的鐘聲。
伙食團里，黎雨淦終于找到機會和李小慶單獨說話：“你們每天都這樣演戲？“
“不然呢？“李小慶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紅燒肉，“你以為真有人會來這種野雞賭場送錢？“
“那這些籌碼...“
“都是塑料片！“李小慶壓低聲音，“我們每天'輸贏'幾萬塊，其實一分錢都不用出。等真老板上鉤了，才會用真錢。“
正說著，黎雨淦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轉(zhuǎn)頭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初中同學(xué)馬老三！對方也認(rèn)出了他，兩人幾乎同時驚呼：“你怎么在這？“
馬老三比記憶中胖了一圈，眼袋浮腫，脖子上掛著一條小指粗的金鏈子。聽完黎雨淦的遭遇，他咧嘴一笑，露出兩顆金牙：“巧了不是？我現(xiàn)在是這里的保安隊長！“
黎雨淦的心沉了下去。記憶中那個靦腆的馬老三，如今眼神里透著狠厲，腰間別著的電擊棒閃著寒光。
“老同學(xué)見面，得慶祝一下！“馬老三不由分說地拉著黎雨淦往外走，“帶你去個好地方。“
穿過一條昏暗的走廊，馬老三推開一扇包著皮革的門。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撲面而來，炫目的霓虹燈下，十幾個衣著暴露的年輕女孩在舞臺上扭動身體。空氣中彌漫著劣質(zhì)香水和大麻的混合氣味。
“VIP包廂，只招待貴賓。“馬老三得意地介紹，“怎么樣？比咱們縣城那個破歌舞廳強多了吧？“
黎雨淦僵硬地點頭，胃里翻江倒海。舞臺上的女孩們看起來都不超過二十歲，有的甚至帶著稚氣未脫的嬰兒肥。她們機械地扭動著，眼神空洞得像櫥窗里的塑料模特。
“新來的？“一個濃妝艷抹的中年女人湊過來，香水味嗆得黎雨淦直咳嗽，“要不要找個姑娘陪酒？大學(xué)生，剛下海，干凈得很。“
馬老三哈哈大笑：“花姐，這可是我老同學(xué)！給安排個清純點的！“
黎雨淦慌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我還在上班...“
“裝什么正經(jīng)！“馬老三突然變了臉色，一把揪住黎雨淦的衣領(lǐng)，“在這里混，就得守規(guī)矩！“
花姐連忙打圓場：“馬隊長別生氣，新人嘛，慢慢調(diào)教。“她朝舞臺打了個響指，“小蝶，過來陪這位老板！“
一個穿著校服款式短裙的女孩怯生生地走過來。她畫著與年齡不符的濃妝，但顫抖的睫毛暴露了內(nèi)心的恐懼。
“我...我真的不行...“黎雨淦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馬老三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他湊到黎雨淦耳邊，聲音冰冷：“你以為這是什么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的手按在電擊棒上，“知道上一個不聽話的'假老板'現(xiàn)在在哪嗎？異國的水牢里喂螞蟥呢！“
黎雨淦的冷汗浸透了后背。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王亞蘭的號碼！
“我...我接個電話...“黎雨淦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掏出手機。
馬老三一把搶過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冷笑一聲：“怎么？在中國還有相好的？“但他還是按下了接聽鍵，粗聲粗氣地吼道：“誰啊？“
電話那頭傳來王亞蘭焦急的聲音：“黎大哥！那個王警官找到我們店里來了，說有急事找你！她說關(guān)系到人命！“
馬老三的表情瞬間凝固。他死死盯著黎雨淦，眼神中的兇狠逐漸被狐疑取代：“你認(rèn)識警察？“
黎雨淦急中生智：“我...我表妹！她在派出所當(dāng)文員！肯定是家里出事了！“
包廂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花姐識趣地退到一邊，小蝶趁機溜回了舞臺。馬老三的拇指在電擊棒開關(guān)上來回摩挲，最終松開了黎雨淦的衣領(lǐng)。
“滾吧。“他咬牙切齒地說，“今晚的事要是傳出去...“
黎雨淦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沖出包廂。走廊似乎比來時長了十倍，身后馬老三的咒罵聲和花姐的勸慰聲漸漸遠(yuǎn)去。當(dāng)他終于沖出賭場大門時，異國濕熱的風(fēng)撲面而來，帶著自由的氣息。
賭場后門的巷子里，黎雨淦癱坐在一堆腐爛的蔬菜上，顫抖著撥通王亞蘭的電話。
“黎大哥！你沒事吧？“王亞蘭的聲音帶著哭腔，“那個王警官說很緊急，讓你無論如何馬上聯(lián)系她！“
“我...我這就回去...“黎雨淦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掛斷電話，黎雨淦抬頭望向夜空。異國的星星和中國的一樣明亮，但此刻他只想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賭場后墻上的霓虹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蜿蜒的血跡，一直延伸到黑暗深處。
遠(yuǎn)處傳來摩托車的轟鳴聲，黎雨淦知道那是阿迪的手下在巡邏。他必須想辦法回到中國，回到王梅警官身邊——那些賭場里的罪惡，那些被囚禁的女孩，那些偽裝成“老板“的托兒...這一切都必須有人阻止。
而此刻，他口袋里的手機又一次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號碼，來電歸屬地：中國·邊境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