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有一處裸露的平整巖石，上面裹了一層層血污。

一條條殘肢斷臂，插在畫著油彩圖案、蒙著獸皮的木制圖騰雕塑上。

地面躺著幾個開膛破肚的中原人，血流不止，手腳被巖釘釘在石塊上。只有一人還在虛弱地呻吟，像是正被放血等死的牲畜。

巖石上并沒有敕勒人留守，這里像是他們的一處屠宰場。

“這就是人牲祭祀，這就是敕勒人的文化。”朱其悠聲音發寒。

墨瑯深吸了一口氣：“確實也是活口……怎么辦？還要不要晚上偷襲？”

“救人！”朱其悠和許耀熠不約而同地說道。他們只是幾個偵查者，找到巫寨已經算超額完成任務了，為了更進一步而刻意放棄救人，看著人死，心中總是過意不去的。

任擇也點了點頭：“要救人，其他的有機會再說吧，沒機會就直接走?！?

三人自有修為和手段，不用任擇擔心，而現在的任擇，只要不被秒殺或高密度地圍堵，一心想逃恐怕沒人能攔得住。

四人紛紛點頭，任、許、墨三人分開觀察四周，

朱其悠一個閃身出現在巖石之上，掃了一眼周圍，而后用剛撕下的衣服碎布，堵住活著那人的嘴巴，伸手瞬間將四枚巖釘拔出，把他拎著回了草叢，勉強以點穴止血。

“都死了，就這一個活的。”

“不用喂藥了，沒用，他活不了。”

四人均皺眉，這男人竟生生被摘了胃和腸子，滿腹腔的血，能撐到現在沒暈，估計是因為剛被“宰殺”不久。

張叔？任擇呼吸沉重地盯著這張面孔。竟是小萊村中獵戶的張雄！

張雄目光渙散，恍惚了一會兒，待看清是任擇后，雙目圓睜，嘴里嗚嗚亂叫。朱其悠趕緊將堵嘴布團拿了出來。

“任……任……”

“是我，張叔，你要說什么？”

任擇和張獵戶其實沒有什么感情，但此情此景太過殘忍，他的不自覺便抿緊了嘴唇。

“我……我活不了了。”

張雄眼角溢出淚水，聲音極其虛弱，不如說現在還能說出話，才叫奇跡。

“任哥兒，讓我婆娘……改嫁！但小蓉兒不能改姓！送她……去學堂，求你！”

“好?！比螕裎骞倬o緊湊在一起。

張雄如釋重負，眼神渙散了一下：“你們……”

“我們來調查敕勒人的事情?！?

任擇趕緊問道：“張叔，你被抓來時，可知道他們為什么會到這里？正在做什么？有猜測也行?！?

張雄一下激動起來，連咳了兩口血沫：“報官……敕勒余孽……有奸細！”

四人眉頭一皺。

“那老頭，對著鏡子說話，我聽到他說，‘你們縣’‘你們縣’的！”

“含象分光鏡？”墨瑯聲音一沉?！笆巧駲C道法器，可以近距離通訊，如果說他們在山里能聯系誰，只能是周邊幾個縣了?！?

“奸細？馬進那樣的？他們倒是為了求利。敕勒人的目的呢？”許耀熠沉思。

幾十上百個人牲的祭司，哪座邊陲小城不能搞？

跑大昊腹地搞事，幾乎是十死無生。總該有個匹配得上這群巫蠱師性命的目的吧？

也不知是不是朱其悠的點穴止血太有效，張雄的精神確實好了一些，在幾人細致的詢問下，勉力描述著一些巫寨中的所見所聞。

……

“人不見了？”

巫寨之中，一名暫領管理職責的五品巫蠱師女子，抓起了面前手下的脖子。

手下慌忙道：“神仆大人，那人牲是我剛剛宰了一半的，前后沒過半刻鐘！帶走他的人肯定沒跑遠！我這就帶人去搜！”

“搜山？”

神仆是敕勒人對五品巫蠱師的稱謂。充滿異域風情的冷艷女子冷哼一聲，將手下甩開：“太慢了。你先帶人去，聽著聲音找?！?

她那纖細黝黑、戴滿了花花綠綠指環的雙手，施了個手勢，而后，伏在頭頂裝作頭飾的一道竹節蟲似的蠱蟲，立刻發出了“吱吱吱”的震動聲。

三里外，張雄正斷續說著一切見聞，突然眼珠凸出，滿臉通紅，緊緊咬住牙關，差一點大叫出聲。

“他怎么了？”墨瑯一驚。

“他在忍痛?！蔽湔咝扌羞^程中對忍痛狀態經驗豐富，朱其悠迅速點明真相，而后皺眉連點張雄幾處穴位，卻不見好轉。

“是蠱蟲？”任擇想起了替傷蠱那種神奇的，無視物質規律的功能，身子一震：“是否在他腦子里？能遠程操控蠱蟲發作，制造疼痛？”

“他們已經發現人丟了，想要找到我們？”

四人對視一眼，確認了當下的情況，立刻抬起張雄臂膀，想要帶他遠離。

誰知張雄一下掙脫，喘著粗氣開口，還是在說巫寨見聞，言道快要講完。

他表情極度扭曲，聲音也低沉縹緲。

到得后來，一陣陣爆發式的疼痛，令他不得不閉上了嘴巴，艱難的吐出三個字。

“講……完了。”

他哀求地看向任擇四人——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命運。

朱其悠、墨瑯和許耀熠都渾身一震，雖然知道該做什么，但眼神卻稍稍躲閃，各自相覷，仿佛一下化作了啞巴。

空氣只沉靜了幾息，許耀熠猶豫著摸上了自家劍柄，但一張手掌突然拍在張雄百會之處，真氣澎湃，勁力透顱，令他死得不能再死。

任擇面無表情，緩緩收回有些僵硬的手掌，看著那張臉上嘴角的微笑，面龐冷若冰霜。

朱其悠復雜地看了任擇一眼，在心里狠狠打了剛才怯懦的自己一巴掌，咬牙道：“敕勒余孽，我必滅了他們！”

“必殺他們！”許墨二人沉聲道。

而后他們向任擇抱拳，道了聲“慚愧”。

都是見多識廣，身經許多戰的老修者，竟然還不如一個初出茅廬的武生，來得果決堅定。

但這種要殺死自己人的場面，他們確實沒有經歷過，任擇第一次經歷，就能快速狠下心送張雄脫離痛苦，某種意義上，也是屬于他自己的“天賦”。

突然間，朱其悠猛地轉頭。

并不遙遠的山林中，草葉之聲混亂舞動，顯然已經有不少人在搜尋這片區域，而且正朝著這邊過來。

墨瑯靈引子的反應也終于消失，該是那四品巫蠱師反應過來，棄了陷阱，要與下屬一同追捕他們。

他們畢竟只有四個人，難以正面抗衡。

任擇將張雄尸體放在地上，為無法帶他回家而道了聲“抱歉”，而后轉過身來，長劍出鞘，眼神淡漠，無悲無喜，好似眼里只有該做的事，沒有想做的事。

他淡淡地說道：

“各位?！?

“準備逃跑。準備殺人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