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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白馬,黑馬,瘋馬

意料之中,兩個渾白如雪的俊雅之人,只是簡潔戰了一場劍技。

傅家的劍法叫做《懷本》,取的是“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的儒道經義,

那劍法招式,據說也確實有光明正大、“守國持家”的強大防御。

不過宋訶曾當面跟任擇嗤笑過,說傅家將那劍法的殺招勉強改動后,翻遍了儒家典籍,才找到如今的名字,

實是自欺欺人,尤為可笑。

但任擇看到了可笑的,也看到了不可笑的。

傅子麒和傅子麟使的是同一套劍法,確實大略方正,

但前者猶如套個殼子的壞鱉,攢著勁兒要伸頭出來咬你一口,

后者卻像一塊滾動的巨巖,其勢正大光明,其進不兇,其退不急,其殺不迫,攻守有據。

她就這么一點一點,從正面運劍,封死了自家兄長的出劍路子,將劍架在了對方脖頸上。

朱其悠看得直咂巴嘴:

“劍招還不夠精深,可這股氣勢,竟有點人劍合一的味道。

要不是功法不倫不類的,這女娃該早修成劍勁了,放在府城也是個大才!

宋老如何看?”

“假把式練出真東西。不出意外的話,今年魁首應該是她。”宋訶嘆氣。

“我是問您那個。儒道武心啊,您不心動?”朱其悠擠眉弄眼。

宋訶一愣,“嗐”了一聲:

“儒門宋閥乃龐然大物,我只是個破落旁系,拿不到《浩然書》給她練。

再說,她與我們乃是派系之敵,難辦,難辦啊。”

四五輪之間,有半個時辰的休憩間隔,

所有將要繼續比賽的武生,都沉默運氣,服用參丸,將身體調理到最佳狀態。

兩人低聲聊著,不知不覺來到第五輪武比抽簽。

此時場上只剩下九人,任擇和魏楹都沒有遭遇幾個公認的最強種子,但魏玉芝和傅子麟卻抽到了同一組。

后者兩人立刻有燃燒起來的趨勢。

傅家是本地生根的土霸王,魏家是過江龍占山,幾十上百年來,怨懟多到難以計數。

擂臺上,傅子麟和魏玉芝沒有任何纏斗試探,一開始就劍拔弩張!

傅子麟長劍橫掃,大開大合,猶如山巖崩塌,知其勢而不可避,

相反,魏玉芝的長刀恰似長空游隼,一啄一撕,只講游斗與瞬發,以力速的收放壓人,異常兇狠。

這就是魏家的《天游刑刀》。

任擇回憶起講武堂能了解到的資料。

魏家的刀法與《黑冰鎮穴手》不同,乃是廣陵主家傳下,為三階的振意武學,其上限涉及高妙難言的神魂變化。

不過延陵魏從主家那里拿到的,當然只是二階水準的殘功,

就這,也不知稱了多少年的“延陵第一刀法”。

兩人交手沒有幾招,任擇便看到不對。

長劍勢頭未變,但傅子麟一身劍術,卻以極快的速度,被壓制回守御姿態。

黑刀彷如魏玉芝的影子,從正面數個方向強攻,山巖被剝皮一般一片片掉落,大大小小的破洞,被強行開鑿出來,

傅子麟的腳步從一開始的前壓,到停滯,再到如今緩緩后退,無論掛劍橫劍,都無法抵擋黑刀的侵襲。

偶爾的反擊,落在魏玉芝身上,也只能刺破衣衫,聽到一聲金鐵交鳴之聲。

這是境界帶來的速度壓制,以及體魄強度的壓制。

“拓皮如銅?”

北看臺的傅云菁,死死盯著臺上。

銅皮是磨皮第三小關,但雖說是小“關”,實際并非必修,

磨皮與洗髓、淬腑不同,每一關俢成后,都可以直接跳過下面小關,進入鍛骨大關。

而反過來,銅皮武者,縱使硬撼蠻皮后直接鍛骨的武者,都未必會輸。

魏玉芝此時的修為狀態,已經接近講武堂教習,

延陵千年以來的年輕一代,從未出現過如此高修為的武生!

傅云菁瞇著眼,轉向了不遠的病秧子魏宗懷:

“你家老大沒有這種天賦才情,你對他做了什么?

一個縣試魁首而已,是廣陵那邊向你許了什么東西?”

魏宗懷連頭都不轉,只面無表情盯著擂臺。

說時遲,那時快。

擂臺上的一切,不過幾句話、幾個眼神的功夫。

魏玉芝發瘋一般以身體硬抗所有進攻,長刀催山,整個人如天降鷹隼,以喙部直撞下方獵物,要同歸于盡。

轟隆一響,傅子麟長劍斷裂,右臂直接折斷,身體倒飛而出!

半空中身影一閃,早有準備的傅云菁將人接住,往魏宗懷臉上丟一個冰凍的眼神,瞬息消失在武場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延陵縣百年難得一見的武道天賦,垃圾。”

魏玉芝狂放地笑著,身上雖然連中二十多劍,但只在胸口劍突下側,才由于數次連點,而流出大量鮮血,染紅衣衫。

“打得真特么糙啊。”朱其悠嘆了口氣,“魏玉芝,勝。”

場中一片安靜,只有魏楹一人,慵懶地鼓了四下掌。

魏玉芝哼的一聲,跳下臺去,原地盤坐休憩。

但他的休養時間并不多。

運氣止血,包扎完傷口后,任擇魏楹他們就飛快結束了戰斗。

第六輪,三人抽簽,任擇輪空。

所有人都搖了搖頭。

魏家兄妹素有不和傳聞,但這種時候,魏楹當然是會敷衍一下,以助兄長恢復精力。

即便他不恢復,武生之中有誰能擊敗銅皮武者?

任擇也是如此認為,自然坐回原位,閉上眼睛。

心神劃過金書之中自己掌握的所有能力,思考如何能夠翻過這道意外的難關。

但沒過多久,身邊微風驟起,許多條長凳嘎吱一下移了位置。

他皺著眉睜開眼睛,卻看到大家都站了起來,伸長脖子往擂臺看。

一柄長刀斜落于擂臺地面,魏楹則手持另一柄,竟瘋狂地劈砍著魏玉芝!

恍惚之間,好像上一場的角色調換!

而且魏楹顯然更為熟悉《天游刑刀》,輕易就將魏玉芝的刀擊飛,占據了兵器上的絕對優勢。

“天哪,她竟入了二煉?”

“可她現在在干什么?瘋了?”

許多人面露震驚。

之前幾個月,乃至先前的幾場戰斗,魏楹竟然一直在藏拙!

魏玉芝一邊抬著胳膊阻擋五官身體要害,一邊尋找著魏楹動作的破綻,嘴里在憤怒地低吼:

“被我抓到一次,我就碾碎你這婊子的骨頭!”

“再罵兩句,很快你全身最硬的就只剩嘴巴了。”

魏楹面容沉靜,一刀一刀挑刺對方身上衣服的破口處:

“真以為自己就比傅子麟強?打完她你還有真氣和體力嗎?

沒有真氣支撐,這一身烏龜殼,能挨我幾十刀?幾百刀?”

“嗯?可笑!”

魏玉芝大喝一聲,迎刀而上,如自殘一般迫魏楹揮刀。

“確實可笑。”任擇皺起眉頭思索:

“一方狂攻,另一方用身體皮膚防御,體力消耗不是一個量級的。

以魏楹潑灑的殺招,再怎么洗髓淬腑,也只會迅速力竭落敗……”

眾人都有些不解。

三十刀、五十刀、八十刀……隨著魏玉芝身上淌血之傷越來越多,疑惑漸漸轉為震驚。

足足半刻鐘過去,女孩狂暴的速度力量沒有任何衰減!

“她怎么不會累?”

過多的失血,已令魏玉芝的目光有些渙散,聲音中帶上了一絲虛弱:

“小,小妹,是哥輸了,停下吧?

你打贏那小孤兒后,我還要爭第二,我得休養……”

“大哥,你想要的賭注是什么呢?”她突然問道。

魏玉芝目光有些閃躲。

魏楹邊喘氣邊笑:“應該和我一樣吧?”

魏玉芝瞳孔一縮,體力已到極限。

噗嗤!

眾目睽睽之下,一把長刀貫穿了他的中胸,帶出幾片肺碎后,又快速挑斷了他手筋腳筋,最后一下抹過他的雙眼。

身為裁判的朱其悠,根本沒想到兩兄妹間真會下殺手!

她只來得及攥住魏楹捅向魏玉芝心臟的最后一刀。

魏宗懷也剛剛來得及站起身子,躍出看臺。

魏玉芝最終嚎叫著倒在了他的腳下。

看臺諸人脊背發涼,魏宗懷目光如千鈞重石,往前方魏楹壓去。

“為什么?”

“他又不會給我打下手,還要跟我分家族資材,修行即爭渡啊。”

“不怕我殺了你?”

“現在你殺了我,就沒人打理家族,你就要把修行時間挪去俗務。”

魏楹滿臉血污,卻咧嘴一笑:

“就像爹說的,我夠強,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爹你也不能不給我了。”

魏宗懷快速呼吸了幾下,

胡子從顫抖到平靜,抿緊的嘴唇漸漸松開,大睜的眼皮也緩緩放下。

一口濁氣被吞入腹中,咳嗽了兩下,擦掉唇角的鮮血。

也罷,一點意外。

雖然不是自己喜歡的、易于掌控的人選,

但只要縣試魁首在魏家,主家便會對自己滿意,自己便能得到需要的東西。

他深深看了一眼魏楹,打暈痛哭的魏玉芝,帶他離開了武場。

滴答、滴答……

血珠從刀尖滾落,魏楹呼出一口瑩白的熱氣,看向任擇,咧了咧嘴。

噫……任擇皺眉望向朱其悠:

“她到底什么病?神魂大疾者無法參加朝廷武試吧?”

朱其悠撓了撓腦袋,看向宋訶,宋訶面無表情,看向旁邊坐著的的吳老。

老頭兒道:

“情志不暢,肝郁化火,妄念塞心,算是狂癥。

三個姓魏的如出一轍。

但除了情志妄念外,女娃子思慮明晰,行事有章法,并非武試拒斥的神魂大疾者。”

“行吧。”任擇扯了扯嘴角。

“這場別打了,任教習。”朱其悠突然說道:

“我想起來了。

那近乎無窮無盡的體力,恐怕魏楹是度過了血海返生劫!

現在她二煉蠻皮,生機又綿長如海,無論強攻還是游斗,你都處于絕對的下風。”

任擇一愣,想了想道:“還是可以試試”

“其實最關鍵是,這女娃有點瘋,不一定收得住手!”

朱其悠認真道:“莫因一時熱血,損了武道根基。”

“我像是有熱血的人嗎?我眼睛都睜不開。”任擇笑。

“但是,您說她渡過了血海返生劫。”

這是最重的理由。

自己必將要走的路,別人已經挖了個開口,

那無論如何,也要親自取取經的。

在監事無奈的目光中,他取了柄完好的長劍,雙腳踏上擂臺,踩過一地血污。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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