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錢！全存了！給老子存死期，最長的那種！”他吼道，生怕聲音小了，利息也會跟著變少。

柜臺后的伙計早已忙得滿頭大汗，但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減。他麻利地清點完那袋子幾乎快要包漿的銅錢，

開了存單，還不忘附送一句廣告：“客官，存單收好。拿著這個，去咱們商行里買東西，還能打九五折呢！”

“真的？”漢子眼睛一亮，接過存單，寶貝似的揣進懷里，擠出人群時，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這只是京城瘋狂景象的一個縮影。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京城里那些老字號錢莊的一片愁云慘霧。

“通寶錢莊”的掌柜，姓孫，此刻正失魂落魄地坐在自家柜臺后面，看著空無一人的大堂，聽著隔壁街承運錢行傳來的鼎沸人聲，只覺得心如刀割。

往日里，那些見了他就點頭哈腰的存錢大戶，這幾日都跟躲瘟神似的躲著他。

昨天，他親眼看見自己最大的客戶，城南綢緞莊的王老板，讓下人抬著十口大箱子，敲鑼打鼓地送去了承運錢行。

“孫掌柜，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實在是……人家給得太多了啊！”

王老板當時是這么跟他說的，臉上還帶著一絲不好意思的歉意。

孫掌柜欲哭無淚。

這仗，沒法打。

人家不收你保管費也就罷了，還倒找你錢，這不是欺負人嗎？

“東家，咱們……咱們也降保管費吧？再不行，咱們也免了？”一個賬房先生小心翼翼地提議。

“免了？”孫掌柜慘笑一聲，“免了保管費，咱們拿什么吃飯？拿什么給伙計發(fā)工錢？

拿什么給官府交稅？你當咱們是宮里頭開的，有國庫撐腰嗎？”

賬房先生不說話了。

所有人都明白，這不是一場公平的競爭。這是一場降維打擊。

那個坐在龍椅上的小皇帝，根本沒打算跟他們這些小魚小蝦在同一個池塘里玩，

他是直接抽干了池塘的水，逼著所有的魚，都跳到他挖好的那個大得沒邊的魚塘里去。

“完了……全完了……”孫掌柜癱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們這些傳承了幾代人的老字號錢莊，離關(guān)門大吉的日子，不遠了。

這份恐慌，如同瘟疫，迅速蔓延。當消息傳到千里之外的江南時，卻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應(yīng)。

揚州，錢家大院。

錢康坐在他那張名貴的梨花木大案后，手里把玩著兩顆溫潤的玉石核桃，

聽著從京城快馬加鞭送來的密報，臉上露出的，卻是毫不掩飾的嗤笑。

“儲蓄計息？呵呵，有趣，真是有趣。”他將密報隨手扔在桌上，看向坐在下首的幾位江南商幫的頭面人物。

這些人，正是前些日子，被高廷玉事件坑得灰頭土臉的苦主。

“錢兄，這承運商行，怕不是失心瘋了吧？開錢莊倒貼利息，這不就是拿庫里的銀子，往水里撒嗎？

他有多少家底，夠這么折騰的？”一個身材矮胖的鹽商，正是上次吃了大虧的錢立本，此刻臉上寫滿了幸災樂禍。

“他們不是瘋了，他們是急了。”錢康慢條斯理地分析道，

“上次的米價大戰(zhàn)，咱們雖然沒占到便宜，但也讓他看到了咱們江南商幫的財力。

他們知道，想靠正常的稅賦來充盈錢庫，比登天還難。

所以，他才想出這么個昏招，想用一點蠅頭小利，把咱們藏在地窖里的銀子，都給騙出來。”

“沒錯！這承運商行，心思歹毒得很！”另一位絲綢商人附和道，

“他這是想用咱們的錢，去養(yǎng)他的兵，去修他的宮殿！咱們絕不能上這個當！”

“上當？為何不上當？”錢康的嘴角，勾起一抹精明的弧度。

眾人都是一愣。

錢康放下手中的玉核桃，身體微微前傾，眼中閃爍著狼一般的寒光：“諸位，這難道不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他壓低了聲音，顯得神秘而又蠱惑：“承運商行以為他設(shè)下了陷阱，殊不知，他這是把自己放在了火上烤。

他不是要吸納咱們的銀子嗎？好，咱們就成全他！”

“錢兄的意思是？”錢立本有些不解。

“咱們，就將計就計！”錢康一字一頓地說道，“咱們聯(lián)合起來，把手里能調(diào)動的現(xiàn)銀，都集中起來！十萬兩？

不，一百萬兩！一千萬兩！全都給他存到承運錢行里去！”

這話一出，滿室皆驚。

“錢兄，你這……這不是資敵嗎？”

“是啊！這不是把刀把子遞到人家手里了嗎？”

“都稍安勿躁！”錢康抬手，制止了眾人的議論，“你們聽我說完。咱們把銀子存進去，為的是什么？

第一，是薅他的羊毛！他不是要給利息嗎？咱們就讓他給！一千萬兩，一年就是二十五萬兩的利息！

白撿的銀子，不要白不要！我倒要看看，他們那點家底，能撐得住咱們吸幾年的血！”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錢康的眼神變得陰冷，“他把咱們的銀子都吸納過去了，他的錢行，就成了咱們的錢袋子。

咱們可以借此機會，把他承運錢行的資金底細，摸得一清二楚！他有多少銀子，每天進出多少，咱們都了如指掌！”

“等到時機成熟……”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比如，他要跟北邊的韃子打仗了，急需用錢的時候。

咱們，就突然發(fā)難！把所有存進去的銀子，連本帶息，一天之內(nèi)，全都取出來！”

“這叫……釜底抽薪！”一個商人激動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到時候，他拿不出那么多現(xiàn)銀，承運錢行的信譽就會瞬間崩塌！百姓們一恐慌，就會跟著咱們一起去擠兌！

到時候，別說承運錢行，就是整個承運商行，都要被咱們這一手，活活擠垮！承運商行的臉，可就丟到姥姥家去了！”

“高！實在是高啊！”

“錢兄此計，堪稱絕妙！”

密室里，一掃之前的陰霾，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貪婪而興奮的神色。

他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承運錢行倒閉，承運商行焦頭爛額的場景。

錢康得意地靠回椅背，重新拿起那兩顆玉核桃。

“承運商行，還是太年輕了。玩錢，你還嫩了點。

這天下，終究是我們這些掌握著真金白銀的人，說了算。”

一場針對大明帝國未來中央銀行的，史無前例的金融絞殺計劃，就在這間小小的密室里，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