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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張居正回到首輔值房時,天光已近正午。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處理公文,而是破天荒地,將值房的門從里面插上了。

他將那份被皇帝“批改”過的奏疏,平攤在桌案上,又取來一張全新的宣紙,提起了筆。

他的手,不再有絲毫的顫抖。

那雙原本深沉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燃起了一簇許久未見的火焰。

那不是權(quán)力熏心的欲望之火,而是一種遇到了平生知己,即將要大展拳腳的創(chuàng)造之火。

他不再去想皇帝那深不可測的城府,也不再去計較自己將會背負的罵名。

他的腦海里,只剩下那“五條大策”。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璀璨的星辰,為他那張原本還略顯模糊的改革藍圖,指明了最清晰的方向。

他奮筆疾書,將皇帝口述的那些驚世駭俗的構(gòu)想,逐一落于紙上。寫到酣暢處,他甚至忍不住拍案叫絕。

“好一個‘常平兌銀局’!以國家之力,調(diào)控市場,這……這簡直是管仲、商鞅之術(shù),卻又多了幾分仁心!”

“妙啊!‘火耗歸公熔鑄爐’,釜底抽薪,一勞永逸!那些蠹蟲,再也無處藏身了!”

“‘永免力役憑照’……嘖嘖,萬歲爺這心思,竟能體恤到最底層的纖夫身上,此乃圣君之相,圣君之相??!”

張居正越寫越興奮,越寫越心驚。

他發(fā)現(xiàn),皇帝的每一條建議,看似天馬行空,實則環(huán)環(huán)相扣,彼此呼應(yīng)。

它們共同構(gòu)成了一個龐大而精密的系統(tǒng),從貨幣、財稅、倉儲,到吏治、民生,幾乎無所不包。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一條鞭法”,這簡直是一部……一部足以讓大明朝脫胎換骨的《治國全書》!

他完全沉浸在了這宏偉的藍圖之中,渾然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文華殿內(nèi),朱翊鈞小小的身子陷在寬大的龍椅里,兩條小短腿懸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馮保新送來的奶皮酥酪,香甜軟糯,他吃得津津有味。

張居正那副被打了雞血的模樣,他看在眼里,心里卻跟明鏡似的。

“物銀雙軌”、“火耗歸公”、“四柱清冊”……這些聽起來高妙的法子,不過是他那套現(xiàn)代經(jīng)濟學(xué)理論里,拆出來的幾塊磚頭罷了。

真正厲害的,比如土地收歸國有,徹底廢除人頭稅,只收單一的土地和工商稅,他一個字都沒提。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他如今就像個剛在棋盤邊上坐下的新手,手里只有寥寥幾顆子。

皇后是顆閑棋,楊思年是顆冷子,馮保和張宏朱翊亨是三顆互相牽制的活子。

就這點本錢,要去掀翻對面那片由士紳、宗室、勛貴、文官集團組成的黑壓壓的棋陣,無異于癡人說夢。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現(xiàn)在,就先讓張居正這劑猛藥下去,把那潭死水攪渾了再說。

先讓他們疼,讓他們難受,讓他們知道朝廷要變天了。

等他們被折騰得死去活來,自己再拿出真正的殺手锏時,那點痛,興許就不算什么了。

他舔了舔嘴角的奶漬,露出了一個孩童般純真的笑容。

可那雙黑漆漆的眼眸深處,卻藏著與年齡不符的冷酷與算計。

張居正回到首輔值房時,已是兩日之后。

這兩日,他幾乎未曾合眼,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眶深陷,唯獨那雙眼睛,亮得嚇人。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先處理堆積如山的公文,而是將房門緊閉,把一份重新謄寫、裝訂成冊的奏疏,平攤在桌案之上。

奏疏的封皮上,是他親筆書寫的六個大字《經(jīng)國理財芻議》。

他舍棄了“清丈田畝”這個過于扎眼的舊名,換上了一個更宏大,也更具野心的名字。

他將朱翊鈞口述的五條大策,用自己數(shù)十年浸淫官場的經(jīng)驗和筆力,逐一拆解,揉碎,變成了條理清晰、引經(jīng)據(jù)典、無懈可擊的條文。

甚至在某些細節(jié)上,比如“永免力役憑照”的可抵押性和流通性,他還做了更為周密的補充

讓其更像是一種真正可以流通的“朝廷債券”。他深吸一口氣,捧起這份耗盡了他心血的奏疏,推門而出。

文淵閣內(nèi),氣氛一如既往的沉靜。高拱正為宣府鎮(zhèn)的軍餉拖欠問題焦頭爛額,一疊聲地罵著戶部和兵部的堂官。

高儀則在一旁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偶爾附和兩句,實則眼觀鼻,鼻觀心,不偏不倚。

張居正的腳步聲很輕,但高拱還是第一時間察覺到了。

他抬起頭,看到張居正那副仿佛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模樣,眉頭一皺:“叔大,你這是……修仙去了?”

張居正沒有理會他的調(diào)侃,只是默默地將手里的奏疏,分別遞了一份給高拱和高儀。

“看看吧。”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高拱接過奏疏,只看了一眼封皮,便冷哼一聲:“《經(jīng)國理財芻議》?好大的口氣!

我倒要看看,你張叔大又想出了什么經(jīng)天緯地的妙計。”他嘴上雖然刻薄,但還是耐著性子翻開了第一頁。

閣內(nèi)再次陷入了安靜,只剩下紙張翻動的“嘩嘩”聲。

起初,高拱的臉上還帶著幾分不屑和審視,可越是往后看,他臉上的表情就越是凝重。

那雙總是燃燒著怒火的眼睛,此刻卻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倒映著奏疏上的字句,波瀾起伏。

高儀那邊,更是早已放下了茶杯,幾乎把整張臉都貼在了紙上,嘴里不時發(fā)出“嘶嘶”的抽氣聲。

許久,高拱“啪”的一聲合上了奏疏,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暴跳如雷,也沒有拍案叫絕。

他只是死死地盯著張居正,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疑惑,有贊嘆,甚至還有一絲……恐懼。

“叔大,”高拱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干澀,“這東西……是你一個人想出來的?”

高儀也抬起了頭,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那表情,仿佛剛剛看完一本天書。

“叔大,此法……非同小可??!”高儀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那份初稿,我與首輔都看過。雖也算精妙,但終究是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

可眼前這份……物銀雙軌,火耗歸公,四柱清冊,動態(tài)調(diào)整……這……這簡直是把咱們大明朝的根

都給刨出來,重新種了一遍!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一策連一策,幾乎堵死了所有能鉆的空子。

我甚至覺得,此法若是能配上萬歲爺前段時日推行的‘五行稽功箋’

簡直……簡直就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仿佛……仿佛本就該出自一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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