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離回到小院時，恰好遇見離山師姐迎面而來。

晚霞染空，盡數澆鑄在她一襲紅衣之上，也溫柔地鍍在她的發絲與肩頭。

夕陽醉人，將她裹在一層夢幻的光暈里，成為這落日余暉的最后一抹絕色。

她像是從畫卷中走來，每一步都踏碎了滿地的流光，也輕輕踏在了三境小修的心上。

沈離微微恍惚了一下，隨即笑道：“師姐果然外出了，真不聽話。”

“你管我~”蘇晚魚翻了好看的白眼。

她心情似乎不錯，一邊推開小院柵欄，一邊對三境小修晃了晃手上的須彌戒：“給你買了好吃的~”

沈離眼睛亮了亮，又不禁疑惑道：“師姐哪來的靈石？”

離山師姐笑容一滯，這是她從玉長老那兒拿來的，但肯定不能這么和三境小修說。

于是她沉吟片刻，耐心解釋道：“你管我~”

沈離也沒在意，只當她也去釣魚了。

隨后他左右望了望，更以靈識掃遍了小院周圍，這才猶豫著低聲道：“我有事和師姐說，希望你別責怪我。”

“...哦。”

“我把天魔宗守山大陣重塑了。”

“...嗯。”

“你們離山，以及其他天宗的修士以后就不方便潛入了。”

“...好。”

“咦？你不生氣？”

“我...”

蘇晚魚正在給田中瞳澆水，聽聞此話，先茫然了一瞬，接著以煌煌離山天宗的氣度堅決搖頭：“我不會生你氣的。”

三境小修心里頓時一陣感動，也不忘提醒道：“但你們宗門其他人...”

“他們怎樣與我何干？”離山師姐很霸氣的冷笑，就像在說著大實話。

隨后她又瞥了一眼三境小修，略作沉吟道：“你應該知道離山在一年前換宗主了吧？”

“那個汐顏仙子？”

“對，以后見了她小心些，她不是好人。”

蘇晚魚還記得在當年汐顏尚未修習太上忘情訣、她倆關系還算不錯的時候，自己曾夸下海口，說有朝一日要把離山劍宗的寶貝全部拿光。

而那個從小就有點呆、有點冷的小小汐顏頓時不服，大概覺得天魔宗也沒什么可拿的，便氣鼓鼓地說要搶蘇晚魚的男人。

或許她自己都不記得這句話了，就連蘇晚魚也剛剛才忽然想到此事。

心里頓時莫名有點兒不舒服。

雖然那家伙修習了太上忘情訣，雖然那家伙只喜歡讀詩和練劍。

但天宗之主與宗門氣運相連，宗門氣運又與天道相連，以至于她們偶爾隨意說的一句話，都堪比大道誓言。

如今，那家伙也是宗主了...

盡管堂堂圣門之主并沒有、也不會有道侶，但萬一那女人搶了她朋友怎么辦？

三境小修傻乎乎的，太好騙了。

另一邊，沈離也一陣沉默。

離山師姐...不太對勁啊？

對宗門的態度不對勁。

對宗主的態度更不對勁。

莫非...

沈離猛然抬頭，很驚訝地望向蘇晚魚。

莫非師姐也想當宗主？

這么想的話，很多細節便說的通了。

第一次見到師姐就覺得她在宗門里應該地位頗高，一言一行往往有種威嚴雍容的氣場，如今想來，大概是從小被當做宗主培養的。

只可惜天性善良單純的師姐，在爾虞我詐、暗流涌動的宗主之爭中無奈落選，更被忌憚她的新離山宗主發配到了天魔宗。

明明只有七境，卻被迫要去刺殺那八境巔峰的女魔頭。

明明受了那么重的傷，卻不見她求助師門。

師姐似乎也受了很多委屈啊...

熟讀《甄嬛傳》的三境小修不由為離山師姐感到一陣心疼。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腦袋以作安慰，但又在離山師姐漸漸恐怖起來的眼神中微笑放下。

“我會幫你的。”三境小修說的異常認真。

“......”離山師姐微微頷首，不太自然的移開視線。

有點心虛，也有點心慌。

......

吃過晚飯，蘇晚魚如往常一般回屋泡澡了，沈離則有點心癢癢的。

他想再玩會兒【原】【神】。

他本就喜歡陣術一道，而當上古大陣漸漸展現其魅力，尤其將萬古魔宗的大陣也成功溯源之后，他也不由更為癡迷了。

只是現在手里似乎沒有能施展【原】陣的東西。

思來想去，三境小修摸出了那枚傳令石。

此物也是有陣法的，同樣基于上古陣法的改良，但手法不知比那道守山大陣要高明多少倍。

‘大衍道宗做的吧？’

沈離對此略有耳聞。

大衍道宗也是七大天宗之一，以丹陣術法聞名蒼瀾，更壟斷了傳令石、飛機碗、神識玉簡、增雞丹等眾多修士日常用品，克制天魔宗的丹中陣據說也是他們的產物。

無數修士試圖打破這種壟斷，可哪怕像傳令石這種最低階之物，其中刻畫的陣法也非常人所能破解。

三境小修也沒那種自信。

但不破解陣法就無法將其溯源，他也只好硬著頭皮嘗試一番。

‘若是我熟悉的陣法就好了...’沈離默默祈禱。

接著他便眼睛一亮，發現這道陣法雖從未見過，但其陣型隱隱有【原】陣某個衍生陣的影子。

‘若是需要的算術很簡單就好了...’沈離繼續祈禱。

然后他就發現，破解陣法需要的算術并不復雜，甚至用簡單的乘除法便能搞定。

‘若是能一次成功就好了，我可沒那么多靈石。’沈離雙手合十，心里許下宏愿。

“嘩...”在一道華光沐浴中，傳令石重塑成功了。

‘運氣還行。’

三境小修習以為常地點點頭。

他默默把玩著小小令牌，開始糾結要不要繼續做算術題，以知曉新的陣法效果為何。

可先前破解宗門大陣已讓他頭暈腦脹，此時想到數字符號便隱隱覺得惡心。

‘那就直接試試吧。’

反正對方是太吾書院的修士，沈離心里抵觸感稍稍輕了一些。

“天下無雙。”

念出這道該死的口令，傳令石漸漸散發出一抹紅光。

這次依然等了很久，就在沈離不耐煩想要放棄時，光芒終于轉而變綠。

沉默。

許久的沉默

如同那晚兩人第一次聯絡時的景象。

不知過了多久，對面終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在穿衣裳，且略略有些匆忙。

“你是誰？”她這樣問道。

聲音極冷，離山師姐不知比她溫柔多少倍。

“無雙城，沈離。”三境小修眼皮微抬，沒忍住補充道：“上次我說過了。”

“我知道，我記性很好。”對方嘴很硬的樣子。

“嗯。”

“嗯。”

沉默，兩人繼續沉默。

只剩下晚風陪伴在這此夜，睡著的田中瞳，安靜的舊舊的。

過了良久，對方在沉默挑戰中敗下陣來，依然很冷漠的口吻：“你對傳令石做了什么？”

沈離愣了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傳令石。

剛才只顧著和對方較勁了，甚至忘了顧及新陣法的效果。

可他左看右瞧，無聲對傳令石說了聲“白癡”，更用神識觀察了一番，卻找不到任何變化。

“我難道變成了女子的聲音？”三境小修很誠懇的詢問。

對方似乎也怔了一下，過了好半響忽然出聲道：“我手里是什么？”

“？”三境小修有點莫名其妙。

但轉念一想，或許她是在和旁人說話，怪不得反應總慢上半拍。

見對面沒什么動靜，沈離干脆拔出【立夏】，只稍稍屏氣凝神片刻，一抹劍光便映亮了整座小院。

他對劍意的感悟已愈發醇熟，且在離山師姐的幫助下，如今他揮出的劍氣更多了些煌煌之威，依稀能瞧見離山劍意的影子。

只是離山七座星峰各有不同的劍意傳承，卻不知師姐屬于哪一峰，其余星峰的劍意又有怎樣奇妙無窮？

離山劍仙啊...

想必就如同師父說的那些劍仙一樣厲害吧？

嗯，詩怎么念來著？

哦，想起來了。

“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你...”

對方忽然開口，把三境小修嚇了一跳：“什么？”

“沒什么...”

她先冷冷的回答，但語氣略略又有些放緩：“樹不錯。”

“什么書不錯...”三境小修下意識開口，卻發現對方好像又不是和自己說話。

這家伙怎么不太尊重人？

沈離很是不滿，剛想質問回去，便看見傳令石光芒一閃，那女修竟主動中斷了陣法。

“......”

“怎么了？”

剛沐浴后的離山師姐盈盈走近，頭發濕漉漉的，身上香噴噴的，臉蛋紅潤潤的，更比往日更多了幾分溫柔。

不過沒等三境小修回答，她便快步走到田中瞳身旁，不太確信的道：“好像又變大了？”

明明剛才還不是這般，可一晃眼，感覺田中瞳忽然就不太一樣了。

更大，也更綠了。

“好像是吧，它現在有靈力，就是會突然長開的。”沈離附和地點點頭。

“不錯不錯。”離山師姐笑吟吟地夸贊。

田中瞳沉默不語，不驕不躁地承受了好朋友的所有贊美。

亦像是在無聲嘲笑一個無能的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