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萊昂納爾的初夜
- 文豪1879:獨行法蘭西
- 長夜風過
- 2154字
- 2025-07-24 22:04:20
(有人說我討厭莫泊桑——天地良心,他是我最喜歡的作家之一,也是我文學道路的啟蒙者之一。從某種程度來說,我愛莫泊桑僅次于魯迅。)
巴黎總主教座堂(即圣母院)的陰影,仿佛也籠罩在總主教吉貝爾·紀堯姆·梅爾梅·德·博安那張保養得宜、卻因“神圣的憤怒”而微微漲紅的圓臉上。
他那雙慣于在布道時流露悲憫的灰色眼睛,此刻正噴射著灼人的怒火,死死盯著辦公桌上攤開的那本厚冊子——封面樸素得近乎挑釁,內里卻翻滾著他口中“足以焚毀兩個世紀信仰根基的地獄之火”:
《頹廢的都市》。
他正要叫來向他舉報這本書的馬塞爾神甫,卻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心虛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連忙拿出一塊柔軟的絲綢仔細地擦了一遍,接著遠遠地丟掉,這才喊了一聲:“馬塞爾,你進來一下。”
馬塞爾神甫是個面容堅毅的年輕的神職者,他很快就站在了吉貝爾主教的辦公桌前:“愿為您效勞!”不過空氣里彌散的石楠花氣味卻讓他眉頭微微皺起。
“褻瀆!無恥!前所未有之惡毒!”吉貝爾主教低沉而飽含憤怒的聲音在空曠奢華的辦公室里回蕩,像是一頭受傷的公驢。
他粗短卻白皙的手指,狠戳在攤開的書頁上,仿佛要用指尖的圣潔去凈化那污穢的文字——那頁上,正描繪著西蒙斯老爺如何利用金錢與權勢,讓一位本該代表神圣的教區醫生,成為其掩蓋毒殺面點師弗蘭西斯科·皮斯托真相的幫兇。
“看!看他們如何玷污神圣的白色法衣!如何將上帝仆人的良知踩入泥淖!這已非簡單的道德敗壞,這是對教會根基的侵蝕!
比薄伽丘的《十日談》、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更直白、更惡毒!”
他起身繞過自己的書桌,走到肅立一旁、大氣不敢出的馬塞爾神甫旁邊,忽然緊緊抓住他的肩膀,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顫抖:“馬塞爾,我的孩子,你可曾想過——
當巴黎的男人們,無論貴賤,都沉迷于這等描繪賄賂神職、褻瀆圣事、極盡奢靡墮落之能事的文字時,他們的靈魂會墮向何方?我們的威信,又在何處安放?!”
馬塞爾神甫垂著頭,目光落在主教那雙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精致皮鞋上,巧妙地用轉身掙脫了主教的雙手:“正如您所言,這……這文字確實充滿了危險的毒素,令人憂慮。”
吉貝爾主教想到這幾個月來,《喧嘩報》上那些關于教士們的笑話對自己潛移默化的改變,舔了下肥厚的嘴唇,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但聲音再次變得高亢起來:“憂慮?不,皮埃爾,這已經是戰爭了!”
他那身裁剪合體、象征圣潔與權威的紫色法衣隨著身體的顫抖而晃動,胸前的金質十字架在光線下閃爍著光芒:“一場針對上帝、針對教會、針對法蘭西純潔心靈的戰爭!
我們必須反擊!必須將這毒瘤連根拔起!”
吉貝爾主教的眼神銳利起來,那點因閱讀“市井趣聞”而產生的世俗愉悅已經是十分鐘前的事了,現在他已經被更宏大、更“神圣”的野心所取代。
他湊到馬塞爾神甫身后,鼻息噴在這個年輕后輩的耳邊,聲調忽然降了下來,用一種幾乎可以成為溫柔的語氣說:“馬塞爾,親愛的孩子,你愿意為我們打贏這場戰爭做一點貢獻嗎?”
馬塞爾神甫慌忙再轉了個身,變成與吉貝爾主教面對面:“愿……愿您效勞!”
吉貝爾主教露出一個莫名的笑容:“并不難——今天下午,你帶上我的手信,去一趟警察局,找到吉戈局長并把手信交給他。
同時你要告訴他——”說到這里,吉貝爾主教忽然直起身體,雙手張開,如同身后油畫里悲憫的圣徒。
“出于對公共秩序、良好風俗以及法蘭西下一代精神健康的深切關懷,本人代表教會強烈希望巴黎市警察局盡快采取行動,務必以雷霆手段,追查此等毒書的源頭。
教會將時刻關注此事進展,并愿在精神與道義上,全力支持他維護法蘭西首都純潔心靈的神圣職責。”
隨即他放下雙手,盯著馬塞爾神甫的眼睛:“你能做到嗎,我的孩子!”
馬塞爾神甫汗流浹背,勉強才穩定住心神:“能……能,一定盡我所能,不讓您失望,主教閣下。那我……可以拿著這本書去嗎?
不然吉戈局長也許都不知道《頹廢的都市》是什么。”
吉貝爾主教臉上露出嘲諷的神色:“他不知道?相信我,馬塞爾,如果巴黎只有一個人有這本書,那一定是他!”
馬塞爾惶恐地低下頭:“明白了,主教閣下。”
吉貝爾主教揮了揮手,示意馬塞爾先出去,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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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各位先生,《老衛兵》的誕生,并非源于一個宏大的歷史命題,至少最初不是。它源于一種……近乎生理性的視覺沖擊。
那是在阿爾卑斯,一個和巴黎的繁華截然不同的、粗糲而真實的世界。在一個彌漫著劣質杜松子酒和廉價腌橄欖氣味的小酒館里,人人都能看到‘他’——
穿著褪色、破舊但竭力保持某種儀態的老兵。他站在柜臺外,與那些穿著粗布短褂的工人一起喝著最便宜的酒。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里,都刻著過往的硝煙和當下的窘迫。
他是個不合時宜的幽靈,一個活生生的、被遺忘在時代邊緣處的標本。”
萊昂納爾站在客廳的中央,用一種平靜、沉穩的語調陳述著。
這個客廳并不大,除了沙發和一些蹩腳的歐洲人想象里的中國風格家具、瓷器以外,就只有一張堆滿書籍、手稿和小擺設的巨大書桌,不過此刻桌上已經蓋上了一塊紅布。
房間里彌漫著雪茄的醇厚煙霧、陳年書籍的皮革與紙張氣息,壁爐里的火焰發出輕微的噼啪聲,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半掩著,讓窗外的天光可以和屋里的煤氣壁燈一起照亮每個角落。
在萊昂納爾周圍的沙發上,坐著好幾個年齡各異男士,他們湊到一起,足以構成19世紀法國文學的半壁江山。
這是「福樓拜家的星期天」,也是萊昂納爾·索雷爾登上名垂文學、藝術史的巴黎沙龍盛宴的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