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廡房陰冷潮濕，彌漫著各種食材混雜的復雜氣味。蘇攸晚屏住呼吸，像只靈巧的貍貓，貼著冰冷的墻壁滑進最里間存放珍稀香料的小庫房。借著高窗透下的一縷慘淡月光，她的目光精準地鎖定了角落一個蒙塵的陶罐——那是半月前南境小國進貢、被御膳房總管視為“妖異之物”鎖起來的寶貝：一罐干癟卻依舊色澤紅艷的辣椒！

指尖觸碰到那熟悉的、帶著微微刺痛的干燥觸感，蘇攸晚幾乎要熱淚盈眶。天知道她這個無辣不歡的火鍋皇后，穿到這連胡椒都金貴的鬼地方，嘴里快淡出個鳥來了！

“娘娘，您快點！”門外把風的春桃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巡邏的侍衛快換班了！”

“馬上！”蘇攸晚迅速抓了幾把干辣椒塞進特制的寬大袖袋里，又眼疾手快地掰開幾個飽滿的辣椒，將里面細小的種子小心翼翼地抖落在事先備好的油紙包里。搞定！火鍋帝國的基石到手！

她剛貓腰轉身準備撤離，庫房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被猛地推開！刺眼的燈籠光瞬間將狹小的空間照得亮如白晝，也照亮了門口那張因震驚和憤怒而扭曲的老臉——御膳房總管，張德海。

“大膽！何人敢擅闖禁庫，偷竊貢品！”張德海的尖嗓子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他身后跟著兩個膀大腰圓、手持水火棍的幫廚，瞬間堵死了出路。

蘇攸晚心頭一凜，面上卻強行鎮定，攏了攏袖子，試圖擺出王妃的威儀：“張總管，本宮只是……”

“只是什么？！”張德海根本不給蘇攸晚說完的機會，燈籠往前一湊，昏黃的光清晰地映照出她袖口未來得及藏好的一抹刺目鮮紅。他像是抓到了天大的把柄，聲音陡然拔高八度，帶著一種扭曲的快意：“好??！人贓并獲！王妃娘娘，您竟敢偷盜這‘赤焰妖果’！此物紅得妖異，氣味刺鼻，食之令人狂躁，口舌生瘡，分明是劇毒之物！陛下早有嚴令，此物需封存銷毀，您偷它意欲何為？！”

“劇毒？”蘇攸晚簡直要被這愚昧氣笑了。

“還想狡辯？！”張德海見她竟敢反駁，更是怒火中燒，猛地一指她袖口露出的辣椒，“證據確鑿！這妖果就是鐵證！來人啊！給我拿下這個意圖不軌、偷盜毒物的賊人！押去慎刑司！”他刻意咬重“毒物”二字，眼中閃爍著惡毒的光。拿下王妃是大功一件，管她是不是真下毒，先扣上這頂帽子再說！

兩個兇神惡煞的幫廚立刻撲了上來，粗壯的手臂帶著風聲抓向蘇攸晚纖細的肩膀。春桃嚇得尖叫一聲，癱軟在地。

“住手！”蘇攸晚厲喝一聲，不退反進，清澈的眸子在燈火下亮得驚人，竟逼得那兩個幫廚動作一滯。她冷冷掃過張德海那張得意洋洋的老臉，唇角勾起一抹極具嘲諷的弧度：“張總管，你口口聲聲說這是劇毒？就憑它長得紅？憑它聞著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從袖中從容不迫地拈出一支干辣椒，在張德海眼前晃了晃：“你說它有毒？好！”她猛地轉向旁邊灶臺上一個盛著半碗清水的粗瓷碗，將辣椒掰開一小塊，丟了進去。紅色的碎屑在水中緩緩沉浮。

“你…你要做什么？”張德海被她這反常的舉動弄得有些心慌。

蘇攸晚不理他，又從另一個袖袋里（實則是空間里）飛快地摸出一小片裁剪好的、浸過特殊試劑的棉紙——簡易的pH試紙。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她將試紙的一角輕輕浸入那碗辣椒水里。

“裝神弄鬼！”張德海強自鎮定地嗤笑。

然而下一刻，他的嗤笑僵在了臉上。

只見那原本淡黃色的試紙，在接觸到辣椒水的瞬間，迅速、清晰地變成了……綠色！

“看清楚了？”蘇攸晚的聲音如同淬了冰，她高高舉起那變色的試紙，聲音穿透廡房，讓聞聲趕來的更多宮人侍衛都聽得清清楚楚，“此物名為‘辣椒’，非但不是毒物，反而能開胃消食，驅寒除濕！它之所以紅，是天生地養！它之所以辣，是其內蘊含‘辣椒素’！這試紙遇酸變紅，遇堿則變綠！它變綠，恰恰證明這辣椒水是堿性的！世間劇毒之物，砒霜、鶴頂紅、斷腸草…哪一個不是強酸強堿？哪一個碰到這試紙不是變得赤紅一片？！”

她目光如電，直刺張德海：“張總管，你掌管御膳房多年，見多識廣，你倒是說說，這試紙變綠，證明此物是強堿劇毒呢？還是證明它本身溫和，甚至能入口為食？莫非你比這能驗毒辨性的‘天工造物’（試紙）更懂？！”

蘇攸晚的語速極快，邏輯清晰，一連串聞所未聞的詞匯（辣椒素、酸堿性、天工造物）如同驚雷炸在眾人耳邊。配合著那神奇變色的“紙”，帶來的沖擊力無與倫比。那些原本要沖上來拿人的侍衛都遲疑了，驚疑不定地看著張德海和張德海手中那變綠的紙。

張德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看著那抹刺眼的綠色，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酸？什么堿？什么辣椒素？他完全聽不懂！可那紙的變化是實打實的！他賴以指控的“劇毒”之說，在這神奇的小紙片面前，像個一戳就破的拙劣笑話！

“我…我……”他張口結舌，冷汗涔涔而下，剛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

“張總管，”蘇攸晚逼近一步，氣勢迫人，聲音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玩味，“你方才污蔑本宮偷盜毒物，意圖不軌，這可是誅心之論，誣陷皇親！按宮規，該當何罪？是拔舌？還是…杖斃？”最后兩個字，她刻意放輕，卻如同重錘砸在張德海心上。

“撲通！”張德海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直接跪倒在地，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王妃娘娘饒命！王妃娘娘饒命?。∈抢吓醒蹮o珠！老奴愚昧！老奴被豬油蒙了心！求娘娘開恩！求娘娘開恩?。　彼丝棠睦镞€敢想什么功勞，只恨不得時光倒流，從未見過這位煞星王妃。

周圍的宮人侍衛都看傻了。誰能想到，片刻前還氣焰囂張要拿人下獄的總管，轉眼就跪地求饒，臉面盡失？

蘇攸晚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慢條斯理地收回試紙。她知道，科學碾壓的效果達到了。但這還不夠。

“饒你？”她輕笑一聲，帶著一絲慵懶的殘忍，“倒也不是不行。本宮今日興致好，想試試這‘妖果’的滋味。張總管，你御膳房的灶火，借本宮一用？”

張德海如蒙大赦，哪里還敢說半個不字：“娘娘盡管用！盡管用！老奴親自給您燒火！”

片刻之后，御膳房最大的灶臺被清理出來。蘇攸晚指揮著噤若寒蟬的幫廚們，取來新鮮的牛骨棒敲碎焯水，投入一口大陶鍋中熬煮。她則親自操刀，將偷來的干辣椒用石臼小心搗碎成粗糲的粉末。當牛骨湯熬煮得濃白醇香，翻滾著誘人的氣泡時，蘇攸晚看準火候，將一勺滾燙的牛油“滋啦”一聲潑在碗中備好的辣椒面上！

“嗤——！”

一股極其霸道、鮮香、帶著燎原之勢的辛香氣息，如同沉睡的兇獸驟然蘇醒，猛地炸開！瞬間席卷了整個御膳房，并頑強地穿透門窗，向著寂靜的宮廷深處彌漫開去！

這味道，濃烈、刺激、帶著一種勾魂攝魄的侵略性，是這片土地上從未出現過的異端奇香！幫廚們被嗆得連連咳嗽，卻又忍不住伸長脖子猛嗅，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癱軟在地的春桃都忘了害怕，呆呆地看著自家王妃娘娘如同掌控火焰的女神，在氤氳的白色蒸汽中，從容地攪動著那鍋漸漸變得紅亮誘人的湯底。

蘇攸晚舀起一小勺紅湯，吹了吹，在張德海驚恐萬分的注視下，優雅地送入口中。

“嘶——哈！”一股久違的、酣暢淋漓的灼熱感從舌尖直沖頭頂，辣得她鼻尖冒汗，眼眶微濕，卻暢快地吐出一口氣，“夠勁！”

她瞥了一眼面如土色、抖如篩糠的張德海，故意將碗往他面前一遞，笑容明媚又危險：“張總管，來一口？本宮親自驗證過的，‘無毒’?！?

張德海看著那碗紅得如同巖漿般的湯，嚇得魂飛魄散，連連擺手后退，仿佛那不是湯，而是索命的毒藥：“不…不敢…老奴不敢…”

就在這時，御膳房厚重的錦緞門簾被人從外面猛地掀開！

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間壓過了那霸道的辛香。

身著墨色蟠龍常服的男人立在門口，俊美無儔的臉上如同覆了一層寒霜，深邃的眼眸掃過一片狼藉的御膳房，最后定格在灶臺邊那個鼻尖微紅、唇瓣被辣得愈發嬌艷、手里還端著一碗詭異紅湯的小女人身上。

蕭玄弈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讓整個御膳房的溫度驟降十度：

“蘇攸晚，深更半夜，鬧得滿宮都是這…要命的香氣，你又在作什么妖？”

他身后，影衛統領莫離的手，已然按在了腰間冰冷的刀柄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