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沒有立刻追上那道消失的影子。
她站在那座老舊圖書館前的石階上,手指還停在門把上,像是觸電般僵住。
她腦中浮現的是剛才那一瞬林燼的側臉——那不是她記憶中的他。
不僅僅是發型、動作的細節,更是他那句話的語氣,那種刻意的溫柔,像是一張合格卻過度精致的面具。
“你還記得我嗎?”
這句臺詞,和她初見“林燼載體”時說的,一模一樣。
系統并非只是復制了他的外表,更是沿用了那一刻的行為路徑與話語模塊。換句話說,它在“復用”她的記憶。
她抬眼看著圖書館的玻璃外墻,上面倒映出一張略顯模糊的臉,那是她的臉,但邊緣有細微錯位,像是圖像分層未對齊。
蘇離瞇起眼睛。
她知道了。
系統沒有制造“假林燼”。
它在制造“假她”。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邏輯嵌套副本,但這是她第一次感到,連“我是誰”都可能是個編排好的演出。
昭淵沒有第一時間出現。大概她也在判斷眼前事態是否屬于“控制級誘導”。
蘇離推開門,圖書館內部冷得像冰窖??諝庵袕浡粚屿o電感的粉塵光芒,每一粒漂浮的微塵似乎都在散發出某種探測頻率。
她走入最深處的陳列區,那里擺著一臺老式微型投影儀,正無聲地播放一段黑白影像——
畫面里,是一個女孩坐在空教室的角落,反復寫著什么。
寫的是她的名字。
“蘇離?!?
重復寫了很多遍,字體逐漸變形,從原本的工整,到歪斜,到斷裂,最后變成完全認不出的字符。
她知道那不是某段真實記憶,而是系統根據她的行為模式編寫出來的“身份退化路徑模擬”。
而目的,只是一個:
讓她開始懷疑“蘇離”這個名字到底屬于誰。
她靠近投影儀,伸手去關掉它,指尖卻在接觸按鈕的瞬間被輕輕彈開。
【權限不足。】
一行提示浮在空中。
蘇離抬頭,另一行新指令接踵而至:
【請確認你當前的身份:】
【1.蘇離】
【2.蘇離/副本演算映像】
【3.其他】
蘇離沒有選擇。
她盯著那串文字許久,然后緩緩后退了一步。
系統不是在驗證她的身份,而是在引導她“選擇成為哪種版本的自己”。
這就是“反向定義”。
不是你說你是誰,而是系統提供你幾個“定義”,你只能從中選一個。
一旦她選擇了其中任意一個選項,即意味著主動放棄了“自定義身份權”。
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在心中快速回憶曾經的所有錨點構建步驟。
她記得玻璃傘柄的觸感,記得街邊便利貼的字跡,記得林燼遞水那一瞬傳來的現實感脈沖——
她睜眼,將手掌按在投影儀上,低聲說:
“我是蘇離。只有我自己能定義?!?
幾秒之后,空氣中浮現出一行極細的紅色指令:
【非模板選項路徑——錯誤】
【未能識別定義映射】
【錯誤將上報調試模塊】
蘇離冷笑了一下。
她知道,系統無法刪除她。
但也不會輕易承認她。
這就夠了。
她轉身走出圖書館,玻璃門反射出一道逐漸模糊的身影。
那不是她的倒影。
是另一個“她”——正在走向圖書館,腳步與她剛才的路徑一致,連手里捧的書本姿勢都相同。
她知道,真正的替代已經開始悄悄鋪陳。
系統并不打算立刻摧毀她。
它打算“重復她”。
讓這個世界習慣“另一個她”存在于副本里,并一步步取代她與他人的全部連接。
這場戰斗,不再是單純的“逃離副本”,而是從“爭奪身份”,演變為“爭奪現實”。
她站定,望著那個“她”緩緩逼近,眼中沒有恐懼,只有冷靜。
她低聲道:
“好啊——來試試看。
圖書館門前的兩道身影,隔著玻璃墻遙遙相望。
蘇離注視著那個“她”的臉,幾乎找不到任何破綻。每一道眉峰、每一寸瞳色都與她一模一樣。就連那雙鞋,也是她早已遺失在某個清除副本中的舊款。
那一瞬,她幾乎生出一種荒謬的錯覺——也許自己才是多余的那個。
她沒有立刻迎上前去,而是側過身,像一個旁觀者,冷眼注視那位“來者”走上臺階、推門入內。
門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你來晚了一點。”那位“她”開口,語氣溫和又熟悉,仿佛早已在某個副本中,與她共享過無數日常。
“這里是我的回憶?!碧K離平靜地說。
“你的,也是我的。”對方微笑,“副本識別我們為同一結構。你定義的所有錨點,我都能讀取。”
“那你能告訴我,在玻璃門那一瞬,我在想什么?”
她反問的語氣中,藏著一道陷阱。
如果那個映像答得出來,她將確認自己全部的“個人內在思維”都被系統捕捉;若答不上來,就證明系統對“自我感知”的模仿仍有界限。
映像沉默了幾秒。
然后搖了搖頭。
“你在恐懼。”它說,“但我無法確定你恐懼的,是我,還是自己。”
蘇離沒說話。
她明白了。
系統無法完全復制她的“主觀感知鏈條”,它只是搭建了一套行為與邏輯上的外殼,企圖用“可預測的行為”和“似是而非的情緒反應”取代她。
“所以你不是我?!彼従忛_口。
“我不是你,”映像答,“但系統認為我可以是你——這是你真正的危機?!?
下一秒,它朝她伸出手。
那是一種近乎機械式的動作,卻不顯僵硬,反而更像是她自己在某段記憶中的姿態。
“副本正在建立‘共同存在結構’?!彼f,“只要你接觸我,我們將被系統綁定為‘雙映像人格’,共享當前角色權限?!?
蘇離望著那只手,沒有動。
“那之后呢?”
“系統會讓我們互為備份,”映像微笑,“當你出現邏輯偏差或情緒脫控時,由我接管。而當我被識別為高危行為體時,由你接管。這樣,你就不會再被徹底刪除?!?
“聽起來倒像是一個保險?!?
“你說對了,”它點頭,“保險機制。不是為你設計的,是為副本穩定性設計的。”
蘇離看著它。
此刻,她忽然意識到這套“誘導性共生人格”機制的本質——不是系統要殺死她,而是要她“自愿讓出一部分自己”,交由系統來管理。
這是第二階段懲罰反饋機制的延伸。
從“你承受痛覺”,到“你必須共享你是誰”。
她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去——卻不是握住那只映像的手,而是從對方脖子后抽出一塊細小的、近乎不可見的金屬片。
那是“穩定器”。
控制“副本映像邏輯路徑”的微型干預模塊。
被她拔出的瞬間,對方的表情微微一滯。
隨后,整個圖書館的燈光開始微顫,映像的輪廓浮現出淡淡的靜電裂紋,仿佛畫面卡頓般跳動。
“系統的假設不成立?!碧K離輕聲說,“反向定義不是定義?!?
她轉身,離開圖書館。
身后那道身影,維持著原地的姿勢沒有動,但她知道,它不會消失。
它會等下一次接入時機,換一個面孔,再次出現。
她走入雨中,抬頭望見一行新提示懸浮在空中:
【定義權限拒絕同步】
【系統建議:歸順】
【正在為你生成適配身份結構……】
她輕聲一笑:
“真是執著?!?
下一秒,她從口袋中取出那張林燼留下的倒C卡片,按在識別點上。
數據反向涌動,開啟下一階段接入路徑。
遠方,仿佛有一道新的城市輪廓正被加載出來。
她知道,那是她必須重新掌控定義權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