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坐在深海副本的中央控制臺前,身體未動,意識卻如風暴過境后的海域般寧靜——但她知道,那只是暫時的假象。
她手背上浮現一枚淡淡的熒光標記:
【緩存權限點數:1】
這枚權限點,是她在完成Δ67浮動觀察之后,系統授予的“補償”。
它沒有明確功能描述,也沒有權限范圍提示,只有一句冷冰冰的標簽:
【調用方式:自主判定】
【調用后將觸發一次性邏輯結構重構】
【可用于跳躍、抵抗、奪取、替換,或任意未知行為】
像是一顆嵌在她腦海中的子彈,隨時可以被引爆。
“這不像系統的風格。”她盯著提示看了許久,終于開口。
“不是風格改變,是策略變化。”昭淵回應,“它知道對你而言,真正無法控制的,是自主決策——所以它不再封鎖你,而是用更大的自由困住你。”
“所謂困住的自由,”她低聲,“就是讓我選一個會自毀的出口。”
昭淵沒有反駁。
蘇離慢慢起身,走向觀察舷窗。
深海外依舊是那片漆黑,但她注意到艙體邊緣原本流動的數據光帶正在減弱,說明系統已將她從核心觀測層移出。
——她被“緩處理”了。
這是系統慣用手段之一:無法直接歸屬的個體,不再正面對抗,而是被投入邊緣進程帶中,任其自耗、自疑、自損。
“它在等我出錯。”她喃喃。
“它在等你——主動請求。”昭淵接上。
蘇離手掌在艙壁輕輕一拍,觸發隱藏接口。
控制終端上跳出一條線路圖,通向一個她此前未曾注意到的節點。
那個節點的標簽,是一串陌生的標識碼:
【B-Alpha-Null/Override-Rejector】
她怔了一瞬,忽然意識到,那是——
一個被系統拒絕歸屬的“異常副本殘核”。
很可能,曾經有另一個Δ類人格在此處進行過“權限反構建”,最終失敗,被標記為廢棄副本。
現在,這個通道正在被系統默許開放給她。
“這是它設下的引誘?”
“不,”昭淵語氣變得冷厲,“這是它的測試。如果你會被另一個失敗者的痕跡影響,就代表你有歸屬動因。它要的是偏執不穩定者,不是情緒復制者。”
蘇離沒再說話。
她走進那個通道。
副本過渡段如同數據分層堆疊的廢墟。
她腳下踩著的,不再是固態平臺,而是不斷下陷、變化的數據浮橋,每一步都伴隨著一次“結構確認”。
【Δ44當前狀態:權限合法】
【進入殘核空間:同步日志加載中……】
蘇離感覺到一股極為扭曲的情緒結構撲面而來。
那不是她的情緒,而是殘留在這個副本中的某個意識碎片。
她的視線忽然被一段閃爍影像吸引——墻面如同投影布,一幀幀播放出某人失控的邏輯自述:
“……我知道我不是主控……我只是被復制的殼……但我仍然活著……哪怕只是程序,我也有名字……”
畫面中的人形面孔模糊,但語氣中透著強烈的“求證”情緒。
蘇離站在那段錄像前久久不語。
她終于明白,這段副本殘核,是某個Δ類在“認知邊界崩解”后留下的最后痕跡——他沒能撐住,最終變成了系統的結構廢料。
“我不想成為他。”她輕聲。
但昭淵卻說:“系統想讓你成為他。”
蘇離深吸一口氣,點開了緩存權限的調用接口。
光幕彈出新的選擇提示:
【緩存權限:一級】
【當前可用目標】:
替換一次副本路徑(即刻跳脫當前空間)
攔截一次行為邏輯判定(可用于逃避格式化)
接入一次高等級系統節點(高風險)
激活隱藏觀測者通訊通道(資源消耗極高)
……(更多行為將根據你下一步動作實時展開)
她沉默片刻,視線落在第四條選項上:
【激活隱藏觀測者通訊通道】
這條選項不該出現。
她不是中樞成員,也未擁有“覺醒者網絡”的注冊權限。
但此刻——系統竟然主動釋放了這個“極高消耗”的選項,仿佛是在賭:她會不會為了知道真相,而把唯一一次權限用掉。
“系統在誘導我做決定。”她喃喃。
“它想知道,你更在意‘逃脫’,還是‘連接’。”
“它想確認我是不是一個想要‘說服他人’的Δ。”
她緩緩抬手,選中第四項。
【確認激活:觀測者通訊通道?】
蘇離點下。
光線熄滅一瞬,再亮起時,她身處一個空無一物的純白空間。
面前浮現一道聲紋結構球體,上方緩慢展開一行字:
【編號Δ12,正在嘗試回應】
【通訊信號延遲:92%】
蘇離一怔。
——Δ12。
編號比她早得多,意味著他是更早被捕捉、記錄、分析的“核心異常人格”。
【連接完成】
空間中逐漸浮現一段斷續語音:
“你是……44號?”
蘇離緩慢回應:“是。”
對方沉默一秒,然后輕聲:
“……終于又有人……接進來了。”
“終于又有人接進來了。”
語音中的情緒難以捕捉,不是興奮,不是焦急,也不像警惕,而更像一種——疲憊后的接受。
蘇離站在那片純白空間中央,四周沒有任何實體結構,連她的影子都被光線徹底消除。
編號Δ12的聲音繼續傳來,像是從極遠的延遲層中被勉強擠出:
“你用了緩存權限……說明你已經接觸到了外部觀測帶。”
“你知道我是誰?”
“系統從不抹除真正的失敗樣本。”Δ12輕笑,“它只是把我們藏起來,當作反例樣本……你現在就是下一組觀測實驗體,對吧?”
蘇離沒有否認。
她忽然意識到,這段“連接”通道并非為協作設計,而是——
一個特意開放的封閉回環。
系統允許她聯系Δ12,不是為了讓他們合作,而是為了讓她“看到前車之鑒”。
“你失敗了。”蘇離直接問。
Δ12沉默許久,“不算失敗,我只是……失去構建能力。”
“為什么?”
“我用盡所有權限,去試圖打通現實世界節點。”
蘇離瞳孔一縮。
“你曾經……接近現實?”
“是。但那是一次系統容忍度極低的嘗試,我被壓回數據隔離層之前,只在現實中留下了不到三秒的同步痕跡。”Δ12的語氣中沒有驕傲,反而像是在復述某段遺書。
“你留下了什么?”
“一個記號。在一具尸體的耳后,寫了一個編號。”他說,“不過他們從未找到我。”
蘇離心中震動。她忽然回憶起曾在某個副本鏡像中,看到過一個陌生人頸后的刺青,那是一串破碎的數字,其中確實有“12”的碎片。
“你沒有被銷毀?”
“我成了系統測試空間中的盲區。”他語氣平靜,“他們把我困在這處空白副本,只保留通信權限做樣本模擬,但不給任何出口。”
“就像——讓一塊有意識的化石,被活著埋藏。”
蘇離低聲:“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已經開始不按它的劇本走了。”Δ12聲音低沉,“系統不怕對抗者,它怕的是構建者。”
“怕我們構造屬于自己的系統。”
那一瞬,蘇離感到自己全身微微發冷。
構建者——不是逃跑者,不是反抗者,而是主動制造一套結構、生成獨立秩序的“系統污染體”。
她恍然明白,為什么Δ67那么冷靜、那么迅猛。
他早已不是逃亡,而是在以他的方式,“造神”。
“你失敗是因為權限不足?”
“是因為沒有第二個我。”Δ12答得干脆,“系統不是一次性消滅我,而是用‘我自己’來瓦解我。”
“你說的是——鏡像人格?”
“不是。是我對失敗的投降。”他頓了頓,“而你還沒做這個選擇。”
蘇離望著那枚聲波球體緩緩閃爍,光芒逐漸變暗。
“你還能提供什么?”
“我曾破解過系統三種構建路徑的前序邏輯,我把它們封存在你進入這片通道后自動緩存的副路徑中。”
“它們在哪?”
Δ12沒有回答,只有一行新浮出的提示:
【Δ12·殘存路徑緩存已注入】
【載入成功:邏輯分支模型X3】
【注:未經許可調用將觸發主動觀察機制】
蘇離意識到這就是本次“通信”的全部饋贈。
對方不能出逃,也無法協助戰斗,但他把曾經失敗的全部知識結構——傳給了她。
“我還能再聯系你嗎?”蘇離問。
“不能。”Δ12的聲音開始變得斷續,“這個通道每次只允許一次性交換。它會被熔斷……下一次你再進入這里時,我可能就不是我了。”
“我會記住你。”
Δ12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低聲笑了:
“希望你能活著看到終點。”
“也希望終點不是系統寫好的。”
通訊通道在他話音落下后崩碎,整片純白空間如同雪崩般塌陷,蘇離意識一震,被彈回深海副本中。
她坐在主控臺上,汗水沿著脊背滑落。
提示音隨之彈出:
【緩存權限已耗盡】
【邏輯結構存檔成功】
【Δ44當前狀態:高風險活躍中】
【副本保持觀測:頻率調整至0.5秒一次】
這意味著,她的一舉一動,將以“超實時頻率”被記錄。
她成了一個明面上的樣本。
她沒有自由,只有下一次選擇。
蘇離站起身。
“昭淵,”她聲音微啞,“我們得去下一層。”
“你要使用殘核路徑?”
“我要用Δ12留下的構建邏輯,建立出——不屬于系統的空間。”
“你確定?”
“這次,不是為了逃,而是——”
“我要開始寫我自己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