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陳辭等人帶著鼠妖的尸體以及百兩酬金，離開了東柳村。

路上，陳辭一言不發。

強行越階控制鼠妖的頭痛還沒完全消散，加上昨晚太過勞神，整個早上陳辭的狀態明顯不好。

王漢和趙豐兩人見陳辭似乎心情不好，以為他還在為無力插手東柳村王媽的事情煩心。

提起這一單十兩的收入，勸陳辭放寬心，回了縣城請他喝酒，好好感謝他關鍵時刻力挽狂瀾。

走了小半天，下午時分，五人回到縣城。

縣衙，捕妖隊小院正堂內。

張臣坐在案前，聽著五人匯報東柳村柳宅除妖的經過，一旁書吏記錄卷宗。

匯報完畢后，張臣單獨留下了陳辭。

張臣對陳辭在這次任務中的表現，不止是滿意，聽王漢匯報時，頻頻對陳辭亮眼的表現感到驚喜，看向陳辭的眼神中，充滿著贊賞和期許。

張臣關上門，讓陳辭坐下，遞了一杯水：

“我本來只是想讓你跟著王漢趙豐兩個老人歷練，積攢經驗，你卻能臨危不亂，提前預判鼠妖的意圖，在隊友被困時，以一己之力，斬殺重傷的鼠妖，這確實很出乎我的意料。

“這次任務，你功不可沒，你的功勞我會給你報上去。這次任務是劉縣尉點名給你的機會，聽到你的表現，想必他也會很高興。”

“劉縣尉？”

陳辭突然想起自己剛當上捕快那天，見到的那個態度溫和的縣尉。

當然，讓他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劉縣尉身旁，那個奇怪的“錢道長”。

張臣點頭，難得露出笑容道：

“是啊，當時報上柳家這個案子，劉縣尉看過后，就點名讓你和孫成去。

“對新人來說，剛加入捕妖隊不足月，就能接到這樣的任務，相當難得，足見劉縣尉對你的器重。

“不過起初我有點不放心，你們兩個刀法還不夠熟練，除妖經驗也不足，為了穩妥一些，就自作主張，讓老王老趙帶著你們去。

“現在看，是我有些多慮了。”

陳辭低頭沒有說話，暗自沉思。

如果這次張頭兒沒自作主張，只有他和孫成兩個去，兩個二階應對三階的鼠妖，八成沒有勝算，甚至……

見到陳辭一言不發，張臣拍了拍陳辭的肩膀，打斷了陳辭的思考，調整語氣輕聲道：

“東柳村的事情，咱們管不到……

“這事就放下吧，你我能力有限，公然逞一時意氣，貿然出手，代價很大，得不償失……

“我知道你可能有些失望，我也是，青石縣的水深，不是你我一個捕快就能趟得了的。

“沉心修煉，積攢力量，先強大自己、保護好自己，然后才能去奢求其他。參加吏考，向上爬，以你的資質，去蕩魔司不成問題。

“身處這亂世，咱們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有朝一日……再回來……”

張臣的話語間，并沒有勸諫者的從容，反而越來越沒有底氣。

眼中不時閃過失落，失落之余，更多的是糾結，一種不知道自己這到底是不是自欺欺人的糾結。

張臣不敢看這個年輕人的眼睛，硬著頭皮勸他不要管現在，向后看，給他描繪日后的希望，日后再回來伸張所謂的正義。

但他活了幾十年，深諳真正的現實，往往是一輩子的身不由己，夾雜著過往迫不得已的遺憾……

張臣打開門，正午陽光闖進正堂，轉頭道：

“你忙了一夜，今天下午和明天，就不用當值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多謝頭兒。”

陳辭離開縣衙。

走在街上，懷里揣著十兩銀子，又放了一天半的假。

按理說有閑有錢，陳辭的心情本該通透不少。

但面對街上行人，那時不時對身上皂衣投來的緊張目光。

腦海中，不停浮現昨夜王媽跪在地上，痛哭哀求給他磕頭的場景。

接連又跳出老王和張頭兒勸自己的話。

東柳村是豬妖的地盤，縣衙管不了，他們這種捕快也管不了，輕則脫下這身皂衣前途盡棄，重則喪命消解四大妖魔的怒火……

這時，一陣吵鬧聲打斷陳辭的思緒。

陳辭抬頭看去。

巷內一家破落門戶前，幾個地痞正氣勢洶洶地圍著一個漢子。

那漢子跪在地上，向為首的地痞，磕頭哀求。

漢子身后自家院里，漢子瘦弱的媳婦緊緊抱住年幼的兒子，將兒子的頭埋在懷里，堵著兒子的耳朵，臉上無聲滾著淚水。

為首的地痞叫囂道：

“張老四，老子已經給過你時間湊錢了，從上月末到今天九月十三，足足二十天！

“現在你還讓老子寬限，寬限個雞毛啊！”

陳辭遠遠看著。

這地痞他認識，叫牛貴。

趙老狗被他殺了之后，這牛貴頂替趙老狗的空缺，承擔起替縣衙挑選人牲的活，同時借此由頭替征收保費。

現在已經月中，馬上就要到抓人牲的日子。

張老四蹭到牛貴腳下，扒著牛貴的腿，不停求情。

牛貴直接一腳踹開張老四，指揮小弟，嚷道：

“揍他！沒臉沒皮的玩意！”

幾個地痞圍上前去，手里的棍棒胡亂地朝張老四身上招呼。

見狀，趕來的陳辭幾腳踹飛這些地痞，擋在張老四身前。

以牛貴為首的幾個地痞罵罵咧咧還要上前，但看清眼前的皂衣，牛貴瞬間賠笑道：

“呦，陳爺，陳爺您吉祥，您今日沒去當值啊。

“這張老四不識好歹，皮癢癢欠收拾，咱都是給縣衙辦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們和宋少都熟，您給個面子，讓我們把錢要出來就行……”

陳辭眉間慍怒沉聲道：

“滾。”

牛貴面部抽搐，帶著小弟，低頭離開。

陳辭也是縣衙的，張老四依舊跪在地上不敢起來，此時他被嚇破了膽，幾乎難以正常思考。

陳辭丟下三錢銀子，徑自離去……

……

這日傍晚。

鐵匠鋪前，老鐵匠用心記著，眼前這位帶著帷帽的神秘客人的要求。

客人花五兩銀子，要打一柄三尺三斤精鐵棠刀。

后日，也就是十五日來取刀。

片刻后，臨街的裁縫鋪，神秘客訂做一套夜行衣，中等布料結實耐造，二兩銀子，十五日來取。

這日晚，陳辭三十八兩六錢零六十一文的私房錢，還剩二十五兩，另有十兩捕妖隊外快收入……

帶著帷帽，走在街上。

陳辭心中愈發堅定。

妖魔的態度縣衙要格外重視，底層百姓的死活卻坐視不管？

世道人心涼，他偏要守著心中的灼灼正氣！

坐視不管非大丈夫所為，即使能力有限、蚍蜉撼樹，也要用盡渾身解數，彰顯他對這世道的態度。

十五日夜，二階豬妖前往東柳村，奪子而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