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兩個浪人抱著胳膊，警惕的看著他，并堵住了去路。

老者的眼皮微微耷拉下去。

仿佛沒看見眼前的沖突，只是默默端起自己的茶碗，又啜飲了一口。

江牧舟看著半人半鬼的畜生，感覺血液在加速流動。

蘭陵王面具下那種冰冷的殺意似乎又在蠢蠢欲動。

“中國人！”

他強壓下翻騰的殺意和怒火。

緩緩站起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地方有的是，你們坐?！?

他試圖側身讓開，然而——

“慢著！”矮壯浪人突然伸出粗壯的手臂，蠻橫地攔住了他。

浪人那雙帶著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江牧舟的臉，又掃了一眼他那身工裝，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

“你滴衣服……很特別，刀口哪里來的？”

“你管得著嗎？”

浪人的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眼神變得危險起來：“回答我！支那豚！”

茶棚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老者依舊垂著眼皮，仿佛入定。

腳夫們連大氣都不敢喘。

江牧舟的拳頭在身側悄然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面具已悄然在手上出現……

“抓住他！”

茶棚外陡然響起日本人急促的呼喝，緊接著是紛亂的腳步聲和木屐敲打地面的“噠噠”聲。

那三個原本氣勢洶洶的浪人臉色一變，毫不猶豫地轉身，推開擋路的茶客，疾步沖了出去。

緊繃的空氣仿佛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松弛下來。

茶棚里凝固的呼吸聲重新流動，幾個腳夫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

江牧舟意念一動，那副剛浮現在掌心的幽暗面具瞬間消失無蹤。

他端起桌上那碗渾濁的茶水，狠狠灌了一大口，粗糙苦澀的滋味壓下了喉嚨里悸動的殺機。

他放下碗，看向對面依舊氣定神閑抽著旱煙的老者，問出了那個盤桓心頭已久的問題：“老爺子，敢問……如今是哪一年了？”

老保長渾濁的眼珠在煙霧后抬了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光緒三十四年?！?

光緒？江牧舟心里咯噔一下，這歷法換算……他眉頭下意識地鎖緊，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劃拉著。

“是190……”

老保長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慢悠悠地補充道：“若按西歷算……是1908年?！?

1908！這幾數字砸在江牧舟的心湖！

最后一絲僥幸被徹底碾碎。

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普通工人，真的被拋回了這個山河破碎、列強環伺、即將迎來最黑暗風暴的年代！

“上海灘……倒是挺繁華的。”他大致猜測應該是這里。

老保長“吧嗒”了一口煙，：“那是自然。這十里洋場，紙醉金迷，怕是連那京城里的紫禁城，也未必有這里的風光。”

江牧舟長嘆一聲，既來之則安之……

“老伯，這附近可有招工的地方？”

老保長瞇著眼，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還算干凈但明顯缺乏勞苦痕跡的臉上和手上停留片刻，緩緩搖頭。

“后生仔，看你細皮嫩肉，筋骨也不是做粗活的樣子。

碼頭扛包、拉黃包車這些苦力活計，怕是你這副身板吃不消，一天都撐不住。”

他頓了頓，煙鍋在鞋底磕了磕灰，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考量，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怡和洋行的貨倉那邊倒是一直缺個識文斷字、手腳麻利的賬房先生。

就是活兒瑣碎些，得常和洋人、買辦打交道，你能應付得來不？”

江牧舟心頭微動。

賬房？

這倒是個意外之選。

他一個現代機電工，算賬的本事來自九年義務教育和廠里偶爾幫忙記的物料單，肯定比不上這時代的老賬房。

但比起純粹的體力活，至少腦子還能用上點。

“我倒是粗通些筆墨，算盤也打得。只是不知洋行的規矩……”

“規矩？”

老保長笑了笑說：“給洋人做事，規矩就是他們的規矩。

手腳干凈，賬目清楚，嘴巴嚴實，挨罵低頭，這就夠了。工錢嘛，一個月八塊鷹洋，管一頓午飯?！?

八塊鷹洋！

江牧舟迅速在腦中換算，這購買力在1908年的上海灘，省著點大概夠一個單身漢糊口，但絕對談不上寬裕。

不過，這至少是個起點。

“老伯，多謝您了！”

江牧舟對這位萍水相逢卻仗義相助的老保長，深深作揖。

老保長擺擺手，問道：“后生仔，你是從海外回來的吧？”

江牧舟一愣。

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現代標準的寸頭，頓時恍然——

在這大清國祚將盡的年月，辮子還是忠順的象征。

他連忙點頭，順著話茬應道：“啊……老保長您慧眼！”

老保長臉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貴姓？”

“姓江名牧舟。”

“北方人氏？”

“正是。”

“捻軍？”老保長眼神銳利，盯著江牧舟

“不是?！苯林厶谷换卮稹?

老保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走吧，帶你去貨倉那邊碰碰運氣。

我兒子黃億是三班頭的隨從，管著幾個賬房這塊，正好能說上話?！?

江牧舟心中一喜，連忙快步跟上。

在這舉目無親的1908年，剛落地就能找到一份糊口的差事，簡直是撞了大運！

剛走出茶棚沒多遠，街角便傳來一陣喧囂。

只見一群日本浪人正揮舞著長刀，圍堵著一個身手矯健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利用街邊的板車、貨攤甚至晾衣竿，如同靈猿般閃轉騰挪，動作干凈利落。

十幾把雪亮的倭刀上下翻飛，竟連他的衣角都沒能沾到！

年輕人瞅準一個空隙，猛地發力，躥上一處低矮的屋頂，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鱗次櫛比的房舍間。

“走吧！”老保長拉住駐足觀望的江牧舟的衣袖，“這幫小東洋，昨晚上不知被誰砍死了六個人，現在正跟瘋狗一樣四處亂咬人呢！

這里是英租界，他們還不敢太放肆。”

江牧舟眼神里寒光閃過，小鬼子，咱們的賬還沒完！

他加快腳步跟上老保長。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怡和洋行的貨倉。巨大的倉庫門前，一派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