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有終怒極,這樣的下場還不是汝攛掇的?
他攥了斗大般的拳頭要上前毆斗,
背刺,在任何人看來,都不能接受,
好在他身邊的親信眼睛雪亮,忙上前攙住,
惹毛了張耆,估計會立刻死在這里,
自家的嫡系部隊幾乎全軍覆沒在了衙署內,拼了百人墊背,才護著雷有終沖出火海,
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所謀算,
此時已無任何底氣與張耆硬鋼。
他們輕聲勸慰道
“將主,歇息一下吧,療傷要緊”
“好漢不吃眼前虧”
……
雷有終瞧著周圍兵士的慘狀,瞬間無了脾性,
實力強才敢火大,
實力羸弱時,聰明人會選擇忍辱。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梗著脖子沉默不語,
兵士們喊了幾個醫官,給他們涂抹藥物,包扎傷口。
張耆冷哼一聲,輕蔑地看著雷有終道
“既然不是雷招安使放的火,那么肯定是太子殿下收編的那些益州降兵所為”
這是實話,或者說,張耆無意中講出了實情,
此話使雷有終的情緒頓寬,齜牙咧嘴任由醫官涂抹藥物,憋著火啞聲道
“張軍都使所言極是”
張耆朗聲吩咐周圍的將領道
“太子可能被益州叛軍謀害,諸位責無旁貸要盡力善后”
“現在某等只能亡羊補牢,派兵圍了益州城,堵住十八城門,把太子生前收編的益州降兵,通通殺無赦,不可放過一個”
眾將領你看我,我看你,一個個目瞪口呆,神色惶恐,
發生了什么?
太子被謀殺?
不留下幾個降兵的活口問一問?
將領們雖疑惑,但是不敢多言半句,
若是太子意外而亡,自有人出面解釋一番,流放、充軍、抄家滅族任選,
有人謀害太子,性質尤其的惡劣,
牽扯到大宋的江山社稷,
是天大之事,是當務之急,
軍功什么的,已成為過眼浮云。
并且主帥雷有終萎靡不振,指望不上,
現在不能有稍微的躊躇,
否則張耆會利用此機會,為他們按上任何罪名,
眾將紛紛拱手道
“是,屬下遵命”
“誰在講本宮壞話?”
這稚嫩之聲令在場所有人猶如聽到了晴天霹靂,心頭猛顫、呆立當場,待心跳疲累的停了兩拍,才稍感平靜,喘息間,緩過神,
雷有終更是好似見了鬼,一把揮開給他涂抹藥膏的醫官,直愣愣看著騎馬慢悠悠而至的趙祐,
本以為太子橫死,他卻逃過一劫,慶幸非常,
雖然嫡系俱喪,還是頗有些得意之情在身心縈繞,
此刻陡然看到那張可愛小臉,瞬時讓他欲哭無淚、痛不欲生。
騎馬跟隨趙祐的周懷政與任守忠瞥了眼慘不忍睹的雷有終,內心發虛,
俱都回避了雷有終的怒視,看向別處默然。
“雷招安使怎么這般模樣?”
趙祐滿臉的疑惑,關切道
“再次強闖劍門關?”
雷有終咬牙切齒垂首不語,
實力若是不堪一擊,發火前也會先想想對方能不能接受,
而不是肆無忌憚,隨口就來。
“張軍都使,誰被謀殺了,誰謀殺了本宮?亡什么補什么來著?”
張耆與眾將士在攻克益州城后,俱都換下了甲胄,穿常服,
此刻的蜀地,太子在理論上,相當于官家,
戰時,將領們甲胄在身,單膝跪地行禮,
常服在身,需行跪拜大禮,
他們快步聚攏到趙祐馬前,跪地叩拜道
“屬下有罪,屬下失察,請太子殿下治罪”
“屬下恭問太子殿下安”
……
雷有終靜坐不動、繼續敷藥,一副我弱我有理的蠻橫模樣。
趙祐微笑道
“收編的益州駐軍謀殺了本宮,燒了衙署?”
張耆再拜回話道
“屬下失察,請太子殿下治罪”
“本宮出城遛馬,結果看到城內沖天的火起,為何?”
張耆瞧見了郭崇德、郭崇訓騎馬跟隨在趙祐身后,打消了把大火的責任往二人身上扣的想法,
再看到雷有終的死相,同樣打消了讓他背鍋的想法,
太子既然活著,就要聯合所有可以聯合的有生力量,集中火力一致對待,
他挺身拱手道
“回太子殿下的話,建筑走火,常有的事,想必是下人們不小心,待調查清楚,再一一查辦”
“堅決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過一個壞人”
“講得好”
趙祐贊道
“張軍都使公允”
二人講話的同時,城門里蜂擁而出大批的兵士,個個喜笑顏開、興奮至極,
雖然他們在圍剿雷有終部時,也有人被對方箭矢重傷,
但提前占位,所處位置俱都絕佳,無人陣亡,卻幾乎殺光了雷有終所帶的四千余人,
雷有終逃竄后,他們大致清點對方的傷亡,
直觀看枕骸壘摞,幾乎遍布了衙署周圍的每一條巷道,這樣的慘況以往聞所未聞,讓人觸目慟心,
雖然這些人的現狀由他們一手造成,
也不由得佩服,對手的驍勇、視死如歸。
兵變前,益州神衛軍,名義隸屬禁軍系統,實則常駐川蜀,不參與全國輪戍,
是大宋唯一帶禁軍番號卻永久駐防地方的部隊,
大部分從后蜀降兵后裔中招募,以示安撫。
由于川蜀的地勢,天險阻隔,朝廷鞭長莫及,
制約時,往往事倍功半,并且對益州神衛軍有很強的戒備之心,
長此以往,也就聽之任之派往蜀地的官員,對老百姓的盤剝、壓榨,前提是,只要按時足額上繳稅收。
導致大部分蜀地平民雖然常年艱辛勞作,卻僅能果腹,
遇到天災,更是白骨露于野,千里無人煙,
以至于,稍有風吹草動,幾句蠱惑就會不畏生死,隨之反對朝廷。
派往益州的將官,對益州神衛軍,同樣的異常苛刻,
克扣軍餉是常事,稍有錯處,與汴京調來的禁軍相比較,同罪而異罰,
雖名義上是禁軍,卻無禁軍的待遇,同樣無禁軍所應得的尊重,與邊戍囚徒無異,
對大宋并無感情,對太子更是感覺陌生,
只是看到這個小孩兒,隨隨便便就送人,
雖是太子,看似并不招大宋的待見,
因此有了些許的好感。
接到阻擊雷有終部的命令,有種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感覺,自是盡力而為,
如果今日太子死在衙署,他們同樣會殺光雷有終部,以泄私憤。
同時,內心甚是佩服這個小孩兒的安排,
理解不了雷有終為何能主力盡出,只為襲擊太子,
為何這個小孩兒能提前獲知消息,而雷有終部如無頭蒼蠅一般,盲目的、不管不顧的往包圍圈里鉆。
此次投降保命,只是權宜之計,
王均等人被押解回汴京,五十二名高級將官被燒死,使他們凝聚力頓失,
但是留下的低級將官,仍然有機會彼此照顧,從長計議,
而太子的五百禁軍與他們混編,等同于監軍,導致束手束腳,無從下手,
只能暫時隱忍,等待時機。
清點完戰場,瞧見主門外集結了大量的兵士,他們瞬感心涼,
難道太子要過河拆橋?
待看到示意可以出城,方才明白是大宋將領們內部出現了矛盾,現在已經解決。
每個人神采奕奕,大搖大擺出了城,
瞧著被他們視若仇寇的將領們此刻恭敬跪地,面對騎在馬上,滿臉稚氣的小孩兒叩拜,
內心更是歡快,好似跪拜的是他們,一個個說說笑笑,好似菜市場般無所顧忌。
人都是會變的,隨著形勢的不同,而一變再變,
尤其是這些猶如無主孤魂一般的底層兵士,
瀕臨死亡時,他們果斷放下武器保命,
而有機會一雪前恥,他們同樣會瞅準時機,勇敢地給對方致命一擊。
看著熙熙攘攘的兵士,嘻嘻哈哈地出了城門,還不時的小聲議論著眾將領的恭敬姿態,
趙祐的臉頰,瞬時冷若寒霜,眉頭緊皺,
無論大宋對待他這個太子如何,大宋永遠是他的基本盤,因為他是大宋的太子,
而這些散漫無軍紀的兵士,始終會是被赦免的罪人,唯一的生路只能是將功贖罪,
此刻,這些兵士,頗為猖狂的態度,立刻把他推到了跪地伏拜眾將士的對立面,
推到了風口浪尖,淪為千夫所指,
內斗是一回事,立場是另一回事,
若是將領們把太子與這些兵士混為一談,
豈不是墮落到,剛入蜀地時,進入益州城與叛軍沆瀣一氣的地步?
太子親手主導把太子污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