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無終的右腳猛地朝著乞丐的屁股踹了過去。

然而，就在他的腳尖即將觸碰到那身破爛的衣衫時，那乞丐仿佛只是覺得姿勢不舒服，極為自然地翻了個身，鼾聲甚至都沒有半點停頓。

紀(jì)無終的一腳，就這么貼著他的后背，踹了個空。

“嗯？”

紀(jì)無終一愣，還不信邪，他調(diào)整了一下角度，對準(zhǔn)了乞丐的另一邊，再次出腳。

那乞丐又是一個翻滾，依舊是那副睡得死沉的模樣，嘴里甚至還咂摸了兩下，似乎夢到了什么好吃的。

一次是巧合，兩次就絕不是了。

“別動?！鼻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也看出了不對勁，“一個睡著的人，不可能有這種反應(yīng)。”

一個正常人，哪怕是武林高手，在全無防備的酣睡中，也不可能如此精準(zhǔn)地躲開接連兩次的偷襲，這已經(jīng)超出了常理的范疇。

紀(jì)無終也反應(yīng)了過來，他盯著乞丐的臉，試圖從那張布滿污垢的臉上看出什么端倪。

秦絕緩緩蹲下身，沒有像紀(jì)無終那樣動用武力，而是伸出手，輕輕推了推乞丐的肩膀。

“老人家，醒醒?！?

這一下輕柔的觸碰，效果卻比紀(jì)無終那兩腳猛踹要好得多。

乞丐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兩下，發(fā)出幾聲含糊的囈語，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

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渾濁的目光在紀(jì)無終和秦絕的臉上掃過，似乎還有些沒睡醒的迷糊。

片刻后，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語氣熟稔得像是見了自家晚輩。

“你們兩個怎么來了？”

紀(jì)無終心頭一震，問道：“你認(rèn)識我們？”

那乞丐被他這充滿壓迫感的語氣嚇了一跳，脖子一縮，嘴巴立刻閉得嚴(yán)嚴(yán)實實，警惕地看著他，不再作聲了。

這反應(yīng)，倒像個尋常的膽小老頭。

秦絕見狀，將紀(jì)無終往后拉了半步，自己則換上了一副溫和的姿態(tài)，放緩了語速：“老人家，您別怕。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有些事想向您請教。您認(rèn)識我們？”

奇怪的是，面對秦絕，老乞丐的態(tài)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

他臉上又恢復(fù)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樣，甚至還帶著幾分長輩的慈祥和得意。

“嘿，你們可是為師的兩個好徒兒，為師怎么可能會認(rèn)不得你們呢?！?

秦絕臉上的溫和表情微微一僵。

紀(jì)無終更是瞪大了眼睛，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這個老乞丐，半晌，他側(cè)過頭，對著秦絕壓低了聲音，壓低聲音說道：“這老東西，好像腦子不太正常。他把我們當(dāng)成他徒弟了?！?

一個全民失眠的鎮(zhèn)子里，唯一能睡著的人，是個瘋子？

這算什么線索？

秦絕也覺得頭疼，但她的思路轉(zhuǎn)得極快。

無論這乞丐是真瘋還是假瘋，他身上必然藏著秘密。

現(xiàn)在整個客棧里除了他們?nèi)齻€，再沒有旁人，正是控制住他的最好時機。

她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大堂，做出了決定。

“先別管他瘋不瘋，”秦絕同樣低聲回應(yīng)，“這客棧里暫時安全，把他弄到樓上房間里去，免得夜長夢多。”

紀(jì)無終點了點頭，眼下的確只能如此。

他上前一步，想去攙扶地上的老乞丐，語氣也盡量放緩和了一些：“老……老人家，地上涼，我們扶您去樓上房間睡?！?

誰知那老乞丐一聽，反而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手腳并用地往后縮，嘴里嘟囔著：“不去不去！床上不如地板睡得踏實?！?

紀(jì)無終的耐心本就所剩無幾，此刻額角的青筋又開始隱隱跳動。

秦絕嘆了口氣，再次蹲下身，用一種近乎哄小孩的語氣說道：“師父，您跟我們上去，徒兒給您倒熱茶喝，好不好？”

這一聲“師父”叫出口，秦絕自己都覺得有些別扭，但效果卻出奇的好。

老乞丐一聽這話，眼睛頓時亮了，也不鬧了，麻利地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理所當(dāng)然地對秦絕伸出手：“好徒兒，還是你孝順。扶我一把，老胳膊老腿的，睡麻了?！?

秦絕：“……”

紀(jì)無終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嘴角抽搐。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老瘋子還挑人。

他黑著一張臉，看著秦絕認(rèn)命地攙扶著那個自稱“為師”的老乞丐，兩人一瘸一拐地朝著樓梯走去。

進了秦絕的房間，那老乞丐連床看都懶得看一眼，徑直走到墻角，把身上那件破爛的外衫往地上一鋪，就準(zhǔn)備再次躺下。

“師父，”秦絕及時開口，“您一路奔波，想必也渴了，徒兒給您倒杯茶。”

她一邊說著，一邊給紀(jì)無終使了個眼色。

紀(jì)無終會意，雖然心里一百個不情愿，但還是耐著性子，搬了張凳子過來，放在老乞丐身邊。

老乞丐倒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接過秦絕遞來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末了還滿足地打了個嗝。

“還是我這乖徒兒貼心?！彼澰S地看了秦絕一眼，隨即又瞥向一旁抱臂站著，臉色不善的紀(jì)無終，不滿地哼了一聲，“不像某些人，就知道瞪眼睛，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

硬了，紀(jì)無終的拳頭硬了。

秦絕沒理會兩人的暗中較勁，順著話頭，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師父，您為何總睡在大堂里？樓上房間的床不是更舒服嗎？”

提到這個，老乞丐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他湊近秦絕，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噓！不能睡床！那床上吵得很！”

“吵？”秦絕和紀(jì)無終對視一眼。客棧里除了他們，幾乎都是空房，哪來的吵鬧聲。

“對啊！”老乞丐一臉的理所當(dāng)然，“有好多好多小蟲子在叫，嗡嗡嗡的，就在耳朵邊上轉(zhuǎn)悠，吵得人心煩意亂，根本睡不著！還是地板好，清凈！”

蟲子！

紀(jì)無終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追問道：“什么蟲子？你在哪里看到的？”

他的聲音急切，帶著審問的意味。老乞丐被他嚇得一哆嗦，剛想發(fā)作，卻被秦絕搶先一步安撫住。

“師父別怕，”秦絕柔聲細(xì)語，“我這師弟就是性子急，沒有惡意。您跟徒兒說說，是什么樣的蟲子，惹您心煩了？徒兒去幫您把它們都趕走。”

老乞丐這才緩和下來，他得意地挺了挺胸膛，對著紀(jì)無終投去一個“你不行”的眼神，然后才對秦絕說道：“趕不走的！那些蟲子，都在人的肚子里！”

他伸出干瘦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窗外鎮(zhèn)子的方向。

“這個鎮(zhèn)子上的人，都傻！他們喝了那些井里的臟水，又吃了‘神仙丹’，肚子里就長滿了那種會叫的蟲子！一到晚上，那些蟲子就在他們肚子里開會，吵得他們睡不著覺！”

老乞丐說得眉飛色舞，仿佛在講一個多么有趣的笑話。

“幸好為師已經(jīng)辟谷！”他拍著胸脯，一臉驕傲，“我從來不喝他們的臟水，也不吃他們的爛丹藥！所以我的肚子里干干凈凈，想睡就睡！”

井里的臟水……神仙丹……

老乞丐所說的，和他們調(diào)查到的線索一模一樣。

鎮(zhèn)民們是先喝了被下過無眠散的水，引發(fā)了失眠的癥狀。

再吃下方士們給予的夜游丸，從而讓藥丸中的蟲子寄居到他們的身體內(nèi)。

紀(jì)無終看著老乞丐那張得意洋洋的臉，他張了張嘴，還想再問些什么。

可那老乞丐似乎是說累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皮開始打架。

“不說了不說了，為師困了?！?

他擺了擺手，竟真的就這么從凳子上滑了下去，在墻角那塊破布上一躺，腦袋一歪，不過三息的功夫，均勻的鼾聲便再次響徹了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