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身形如電，在復雜的地道中穿梭，身后追兵的怒喝與腳步聲被迅速甩開。

幾個呼吸間，他們便回到了枯井之下，縱身一躍，重新落回了院落中。

沒有片刻停留，兩人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回到了客棧的房間。

窗戶被輕輕合上，隔絕了外界的夜風。

紀無終從懷中取出那張寫滿蠅頭小楷的泛黃紙張，遞給了秦絕。

“不出意外，這就是夜巡神教的根基了。”

秦絕接過紙，目光落在開頭那“無眠散”三個字上，眉頭微蹙。

“他們將此物混入鎮上的水源，無眠散無色無味。等到鎮民們察覺到自己夜夜無法入眠時，早已中毒頗深。屆時，夜巡神教再站出來，廣施恩德，免費派發解藥。一旦藥效得到印證，他們口中的‘夜游丸’便成了救命稻草。鎮民們為了能睡上一個安穩覺，自然會心甘情愿地獻上所有財物。”

這是一個環環相扣的騙局，從制造病源到販賣解藥，手段算不上多高明，卻拿捏住了人最根本的恐懼。

秦絕將藥方放下，清冷的眸子里滿是疑惑：“那地底石室里的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幾十個人，像木偶一樣直挺挺地站著，臉上扭曲著無聲的痛苦，彷彿在集體經歷一場醒不來的噩夢，這絕不是單純的失眠癥狀。

紀無終也撓了撓頭，不知道如何作答，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為什麼要把那些鎮民集中到地下去？

為什么他們是站著睡覺？

臉上那極致的驚恐又是從何而來？

思緒在腦海中飛速運轉，無數缐索交織，最終都指向了同一樣東西。

“問題，一定出在那個‘夜游丸’上，必須搞一顆回來看看。”

次日，天光大亮。

小鎮的集市一如既往地喧鬧。

集市中央最顯眼的位置，那張掛著“夜巡神教”旗號的長桌前，又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鎮民們一個個面色憔悴，眼窩深陷，眼神里充滿了對那小小藥丸的渴望。

在不遠處一座房子的屋頂上，兩道身影伏在瓦片后，靜靜地觀察著下方的一切。

秦絕看著下方狂熱的人群，壓低聲音問道：“怎么辦？直接去搶一顆，還是花錢跟人買？”

“花錢？你看他們那樣子，像是缺錢的人嗎？對一群飽受失眠折磨，精神瀕臨崩潰的人來說，他們只想要一夜安眠。”

“至于搶……”他搖了搖頭。

“且不說會不會打草驚蛇，光是這些被蒙蔽的鎮民，就會把我們當成砸了他們救命飯碗的仇人，群起而攻之。我們不想傷及無辜，動起手來束手束腳，反而不妙。”

秦絕側過頭看著他：“那你的意思是？”

紀無終沒有回答，只是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然后對著空無一物的肩頭，低聲喚了一句：“糯米。”

話音剛落，空氣中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一隻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小貓，憑空出現在了他的肩上。

它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碧綠的眼瞳像兩顆剔透的寶石，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紀無終的側臉。

紀無終伸出手指撓了撓小貓的下巴，對它下達了命令。

“去，定住他們。”

“喵嗚~”

糯米乖巧地叫了一聲，隨后，只見那雪白小貓的眉心正中，皮毛如花瓣般綻開，緩緩睜開了第三只眼睛。

那是一只純金色的豎瞳，瞳孔深處，彷彿蘊藏著時間流轉的奧秘。

一道無形的金色波紋，悄無聲息地激射而出，瞬間籠罩了下方的整個集市。

剎那間，世界被按下了暫停鍵。

鼎沸的人聲戛然而止，流動的空氣凝固了，飄蕩在空中的塵埃懸停不動。

長長的隊伍里，每個人都保持著前一刻的姿態，有的伸著手，有的張著嘴，有的臉上還帶著焦急的神色，所有的一切都定格成了一幅詭異而生動的畫卷。

桌后的方士，正準備將藥丸遞出，手就那么僵在半空。

風停了，云住了，時間在此刻失去了意義。

紀無終的身影在屋頂上一閃而逝。

下一瞬，他便鬼魅般地出現在了長桌前。

他看也沒看那些被定住的方士，隨手從裝著藥丸的木盒里拿起一顆，接著身形再次晃動，眨眼間便回到了屋頂之上，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不帶起一絲風聲。

他對著肩上的糯米打了個響指。

糯米會意，金色的豎瞳緩緩閉合，眉心的皮毛也隨之合攏，變回了那隻人畜無害的可愛小貓。

時間，又恢復了流動。

下方集市的喧囂聲重新灌入耳中，被定格的鎮民們繼續著剛才的動作，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那停滯的一秒。

“……給你，下一位！”

桌后的方士將藥丸遞了出去，隨口吆喝著。

他旁邊的另一名方士無意間瞥了一眼木盒，下意識地“咦”了一聲。

“怎么了？”

“奇怪，”那方士撓了撓頭，有些疑惑地說，“我怎么感覺，這裡的夜游丸好像少了一顆？”

“少什么少，你看錯了吧？”同伴不耐煩地催促道，“這么多人等著呢，快點！”

“哦哦，可能是我眼花了。”那方士嘀咕了一句，也沒再深究，繼續忙碌起來。

屋頂上，紀無終攤開手掌，一枚龍眼大小、通體漆黑的藥丸，正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兩人回到客棧，秦絕則細心地將窗戶合上，又檢查了一遍門栓，這才回過身來。

“這東西，到底有什么名堂？”

她看向紀無終掌心那枚漆黑的藥丸，神色凝重。

紀無終將藥丸湊到鼻尖下聞了聞，一股淡淡的、類似泥土的腥氣鉆入鼻腔。

他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端詳著。

“光看是看不出所以然的。”他說著，便把那顆“夜游丸”往嘴邊送。

“你干什么！”秦絕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紀無終的手停在半空，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嘗嘗啊，不嘗怎么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藥材？”

“你瘋了？”秦絕的聲音里帶著急切，“這東西來歷不明，萬一吃出問題來了怎么辦。”

“安啦安啦。”紀無終擺了擺手，示意她放寬心，“我好歹也是個金丹境的修士，肉身百煉，尋常人間的毒藥對我根本沒用。再說了，你看看鎮上那么多人，吃了不都活蹦亂跳的嗎？沒事的。”

他的語氣倒是輕松寫意，秦絕盯著他，清冷的眸子里寫滿了不贊同。

見她依然蹙著眉，紀無終笑了笑，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我心里有數。要想弄清楚這背后到底是什么鬼東西在作祟，總得有人第一個吃螃蟹，不是嗎？”

話說到這份上，秦絕也不好再堅持。

她緩緩松開了手，但目光依舊緊緊鎖定著紀無終，只要他有任何不對勁，自己就會立刻出手。

紀無終沖她眨了眨眼，再次將那顆黑色的藥丸丟進了嘴里。

他沒有直接吞下，而是像個經驗老到的藥師一樣，用牙齒輕輕磕開了藥丸的外殼，準備細細品味其中的成分。

然而，牙齒剛一用力，預想中那種丹藥碎裂的干硬口感并沒有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爆漿的感覺。

一股溫熱腥甜的液體猛地在口腔中炸開，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味道，瞬間侵占了他所有的味蕾。

紀無終的表情凝固了。

不對勁！

這絕不是什么草木煉制的丹藥！

下一刻，更讓他頭皮發麻的事情發生了。

他清楚地感覺到，嘴里那被嚼碎的東西，竟然動了一下！

就好像有什么活物，正在他的舌苔上蠕動、掙扎！

“嘔！”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天靈蓋，紀無終再也忍不住，猛地彎下腰，將嘴里的東西一股腦全吐在了地上。

秦絕一個箭步沖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

紀無終沒空回答，只是一個勁地干嘔，臉色煞白，感覺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秦絕的目光落向地面，瞳孔驟然一縮。

只見地上那團被吐出來的黑色藥渣里，有什么白色的東西正在痛苦地扭動著。

那根本不是什么藥丸！

而是一只通體肥碩的白色蟲子，此刻正被紀無終的牙齒咬成了兩截。

斷開的半截身子還在藥渣中瘋狂地抽搐，流出黃綠色的黏稠汁液，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