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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哀之海洋

“噗”

現實世界,實驗室外。

沈明淵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體踉蹌著向后退了兩步,被身后的副官死死扶住。

他那張永遠掛著溫和笑容的臉,此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金絲眼鏡滑落鼻梁,露出的那雙眼睛里,充滿了震驚、痛苦,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脆弱。

【你看,你比我們……更難過。】

林夏那雙空洞的眼睛里,仿佛映出了他最不堪的過往。

“不……”

“不?。。 ?

沈明淵發出了一聲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

他猛地伸出手,仿佛要將那段被強行喚醒的記憶,從自己的腦海里,活生生地挖出來,然后……捏碎!

“咔嚓……”

一聲輕響。

他面前那塊厚達半米的、足以抵擋火箭彈轟擊的“靜滯琉璃”觀察窗,竟以他手掌接觸的地方為中心,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細密的裂痕!

然后,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咔咔”聲中,轟然坍塌,碎成了一地晶瑩的、閃爍著藍色微光的……粉末。

那股積壓在他心底數十年的、早已扭曲變質的悲傷與悔恨,竟以這種實體化的方式,宣泄了出來!

沈明淵扶著墻,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一個剛剛從深海中溺亡,又被強行拖回人間的可憐人。

他抬起頭,那雙重新恢復了焦距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著那個還被困在囚籠里,同樣一臉空洞的青年。

他沒有再說話。

只是轉身,用一種近乎于逃跑的、踉蹌的姿態,失神地,走出了這間讓他感到窒息的實驗室。

廢墟,沉寂。

沈明淵走了,或者說,逃了。

用一種狼狽到近乎于落荒而逃的姿態,帶著他那破碎的面具和被強行撕開的、血淋淋的陳年傷口。

他身后的副官,在目睹了局長那神明般的身影第一次流露出屬于“人”的脆弱后,甚至忘了第一時間呼叫支援,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世界觀搖搖欲墜。

而在囚籠之內,林夏緩緩地,從那無盡的痛苦與共鳴中,重新找回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脖子上的抑制項圈,在方才那場情緒風暴中受到了永久性的損傷,此刻正發出“滋滋”的、垂死掙扎般的電流聲,時斷時續地刺激著他的神經,但那點微不足道的痛楚,與他靈魂深處那兩片正在互相撕扯的海洋相比,不值一提。

血色的,是怨。

冰藍的,是哀。

【夫君,你看到了嗎?那個男人的眼淚,真是這世上最美味的點心!】

靈魂深處,“紅衣”那尖銳而興奮的聲音,帶著品嘗了仇人痛苦后的無盡快意,瘋狂地叫囂著。

【讓我出去!趁他現在心神大亂,讓我去,擰下他的腦袋,做成我們新房里最漂亮的掛飾!】

【只要你點頭,我立刻就能】

“閉嘴”

一個冰冷的、不帶絲毫感情的念頭,在林夏的意識中響起,瞬間壓制了“紅衣”那喧囂的殺意。

這不是林夏本人的意志。

他的意識,正緩緩地、不由自主地,沉向另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海洋。

那片由十幾名靈契師臨死前最純粹的悲傷匯聚而成的,無垠的哀之海洋。

在與沈明淵那段被塵封的記憶共鳴之后,這片海洋,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源頭,變得愈發磅礴,愈發……富有生命力。

海洋的中央,那個蜷縮的、由蔚藍色光芒組成的模糊身影,緩緩地抬起了頭。

它的臉上,依舊沒有五官。

但林夏,卻分明能從那片流淌的光芒中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和剛才的沈明淵,如出一轍的、充滿了無盡悲傷與孤獨的眼睛。

【你看到了,對不對?】

哀之靈體的聲音,不再是空洞的疑問,而是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了然。

【那個高高在上的神明,那個將我們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劊子手……】

【他其實,和我們一樣?!?

【也是一個……弄丟了自己家人的,可憐蟲?!?

可憐蟲。

林夏的心臟,被這三個字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想起了沈明淵那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想起了那段屬于神明的、破碎的童年。

父親、母親、妹妹,被深淵吞噬。

唯一的弟弟,用最怨毒的眼神,與他決裂。

原來,那所謂的、要為世界動一場最徹底手術的“秩序”,不過是一個害怕孤獨的孩子,為了掩蓋自己內心那巨大的空洞,而親手為自己打造的、一座華麗而又冰冷的……王座。

可笑,又可悲。

【夫君!你瘋了嗎!你同情他?】

“紅衣”那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尖嘯聲,試圖將林夏從那片該死的“悲傷”中拽出來。

【他殺了你的父親!他囚禁了你的女人!他把你當成狗一樣耍!你現在,竟然在可憐他?!】

“不”

林夏的意識,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不是在同情他”

【那是什么!】

“我只是……”

林夏看著那片藍色的冰海,看著那個和自己一樣,承受著無盡悲傷的靈體。

“……找到了,殺死他的,最好的那把刀”

不是用怨恨,不是用憤怒。

而是用他最恐懼的,那份他早已拋棄的悲傷過往,去一點一點地,瓦解他,侵蝕他,最終,將他……也拖入這片永不超生的藍色冰海!

這一刻,林夏終于明白,混沌之眼的真正用法。

從來都不是被動的吞噬,更不是單純的模仿。

而是……理解。

理解你吃下的每一種情緒,每一種執念。

然后,將它們,都變成你自己的……武器!

想通了這一切,林夏那因為痛苦而緊繃的身體,緩緩地,放松了下來。

他不再抵抗,不再憤怒。

而是主動地,將自己的靈魂,徹底融入了那片……無垠的、悲傷的冰海。

……

林夏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右眼,依舊漆黑如墨,但那份獨屬于人類的掙扎與憤怒,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于麻木的平靜。

而他的左眼,那片盤踞的黑霧已經徹底退去。整個眼球,都變成了一種深邃的、仿佛蘊含著星辰與淚水的……蔚藍色。

純粹的,哀傷的顏色。

他緩緩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面透明的、隔著生與死的墻壁前。

墻壁的另一頭,是依舊昏迷不醒的蘇瑤。

林夏抬起手,用指尖,輕輕地,隔著那冰冷的靜滯琉璃,描摹著女孩蒼白的臉龐。

“對不起”

他的聲音,沙啞,而又溫柔。

“讓你……受苦了”

他能感覺到,她正在飛速流逝的生命力,能感覺到,她靈魂深處那份因為燃魂而留下的、無法彌補的創傷。

“但,我向你保證”

林夏的眼中,那片蔚藍色的冰海,開始緩緩地旋轉,掀起無聲的波瀾。

“你為我承受的所有痛苦,我都會,千倍、萬倍地,從那個男人身上,討回來”

他的話語,不帶一絲殺意。

卻比任何惡毒的詛愈,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嗡”

他手掌接觸的靜滯琉璃,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一層薄薄的、藍色的冰霜。

冰霜迅速蔓延,像一朵盛開的藍色薔薇,在那堅不可摧的墻壁上,留下了一道凄美而又致命的印記。

這,就是哀之力的具象化。

潤物細無聲,卻能凍結一切。

……

三天后。

林夏被帶出了囚籠。

帶到了一間他無比熟悉的、他曾經作為“鐘擺”,生活過一段時間的純白色房間。

“看來,你已經學會了如何控制自己”

沈明淵的聲音,從房間的廣播系統里傳來。

他的聲音,恢復了以往的溫和與平靜,仿佛三天前那個失態的、狼狽的男人,只是一個不真實的幻影。

林夏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床邊,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

他脖子上的抑制項圈已經解除。

墻壁緩緩打開,露出的,卻不是那條冰冷的走廊。

而是一個巨大的、充滿了未來科技感的……虛擬現實接入倉。

“夢境,是一切的根源,而想要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我們就必須,親自進入根源”

“躺進去”

“我會親自引導你,讓你看到,夢域的真正模樣,也讓你明白,我們究竟在進行一項……何等偉大的事業”

“你會明白,所有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林夏的臉上,依舊是那副麻木的平靜。

他緩緩地,走進了那個接入倉,然后,安靜地躺下。

透明的艙蓋,緩緩閉合。

在意識接入夢域的前一刻,林夏那雙空洞的眼睛里,那片蔚藍色的冰海深處,一抹血色的、屬于“紅衣”的怨毒,悄然閃過,然后隱去。

他緩緩地,勾起了嘴角。

好啊。

就讓我看看,你那所謂的偉大事業。

也讓你看看……

當你把我這頭野獸,親自放入你那最引以為傲的、后花園里的時候。

究竟,誰才是獵物,誰……又是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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