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意識，正墜入一片無盡的、喧囂的黑暗之海。

【父親！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么對我！】

【媽媽……你說過會回來找我的……騙子！】

【SERA！沈明淵！我要殺了你！我要將你碎尸萬段！】

【我不想死……我只是……想回家……】

他自己的憤怒，他父母的背叛，玄影的悲鳴，以及那十幾名靈契師臨死前最刻骨的怨念與絕望，像一場最恐怖的精神海嘯，瘋狂地沖刷、撕扯著他那本就脆弱的靈魂。

【夫君，別怕……】

【把一切，都交給我……】

【我會替你，殺光所有讓你痛苦的人……】

靈魂深處，“紅衣”那幽怨而充滿占有欲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化作一道血色的魅影，試圖在這場混亂中，徹底奪取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然而，就在她即將成功的那一刻。

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同樣磅礴浩瀚的力量，從那些被他吞噬的悲傷之中，悄然蘇醒。

那不是怨，也不是恨。

那是一種更加深沉的、更加純粹的……哀。

是親人離去時的無助，是友人背叛時的心碎，是被世界拋棄時的孤獨。

【好冷……】

【誰能……抱抱我……】

【為什么……沒有人來救我……】

如果說，“紅衣”的怨念是一場焚盡一切的、灼熱的血色火焰。

那么這股新生的力量，就是一片能凍結一切的、無垠的蔚藍色冰海。

紅與藍，怨與哀。

兩種同樣源自林夏，卻又截然相反的情緒力量，在他的靈魂世界里，轟然相撞！

“呃啊啊啊啊啊！！！”

現實世界中，懸浮在半空的林夏發出一聲更加痛苦的嘶吼，他身上那狂暴的黑色風暴，竟在一瞬間，分裂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半！

一半，是怨毒的、充滿了殺戮與毀滅欲望的……血紅。

另一半，是悲傷的、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拖入永恒孤寂的……冰藍。

他那張猙獰的臉，也在這種分裂中，呈現出一種無比詭異的姿態。

爬滿黑色紋路的左半邊臉，神情是屬于“紅衣”的、怨毒的冷笑。

而空出來的右半邊臉，那清秀的眉眼，卻緊緊地蹙著，嘴角無力地向下耷拉著，呈現出一種……讓人心碎的、無盡的悲傷。

他左眼緊閉，右眼的眼角，卻毫無征兆地，滑下了一滴晶瑩的、閃爍著藍色微光的……眼淚。

“嗯？”

一直云淡風輕的沈明淵，那雙隱藏在金絲眼鏡后的眼睛，浮現出了一絲真正的……驚訝。

“竟然……誕生出了第二個人格？”

“不對，這不是簡單的人格分裂，這是以純粹的負面情緒為核心，重新構建出的……情緒靈體！”

“怨恨，與悲傷……”

“一具身體里，孕育出了兩尊神祇的雛形？”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的臉上，那病態的狂熱，變得更加濃烈。

這已經不是藏品了。

這是圣遺物！

而林夏，也在這兩種力量的極致沖突之下，達到了他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噗”

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的木偶，從半空中，直挺挺地墜落了下去。

在他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聽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卻又同樣充滿了不甘的聲音，在他的靈魂深處，同時響起。

【我的夫君！】

【……好疼。】

……

不知過了多久。

林夏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純白色的囚籠。

但這一次，房間里多了一些東西。

墻壁上，地面上，天花板上，都被一層厚厚的、散發著藍色微光的特殊晶體制成，那是一種專門用來隔絕和吸收精神能量的靜滯琉璃。

而他的身上，除了那枚被修復好的、功能似乎更強了的抑制項圈，手腕和腳踝上，還多了一副由同樣材質制成的鐐銬。

“醒了？”

沈明淵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這一次，他沒有進來。

他只是站在那由靜滯琉璃構成的、透明的門外，像在參觀動物園里的珍稀猛獸。

“感覺怎么樣？你體內的兩位新房客”他扶了扶眼鏡，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意。

林夏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冰冷的、充滿了刻骨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沈明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打了個響指。

囚室的一面墻壁，突然變得透明，露出了隔壁的景象。

那里，是另一間一模一樣的囚籠。

囚籠里，蘇瑤安靜地躺在床上，依舊處于昏迷之中。

林夏的心臟，狠狠地一抽。

“從現在開始，她就是你的鄰居了”沈明淵的聲音，溫和依舊。

“你在里面每一次情緒失控，每一次試圖沖擊抑制器，系統都會判定為一次威脅，然后，你對門的這位小姐，就要代你，接受一次小小的……懲罰”

“比如，一次小小的、無傷大雅的神經電流刺激？或者，一場讓她永遠也醒不過來的……噩夢？”

“你！”林夏的眼睛瞬間變得血紅，他猛地從床下沖了起來，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拳砸在了那透明的墻壁上。

“轟！”

靜滯琉璃只是微微閃爍了一下藍光，便將他那點可憐的力道，吸收得一干二凈。

“沒用的，林夏”沈明淵的臉上，露出了憐憫的笑容“你的力量來源于情緒，你的憤怒，你的仇恨，只會讓她承受更多的痛苦，你越是想救她，她就死得越快”

“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靜”

“像一件真正的、合格的藝術品一樣，安靜地待在這里，學會……控制你自己”

沈明淵說完，不再看他一眼，轉身，緩緩離去，只留給林夏一個優雅而冷酷的背影。

囚室里，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林夏脫力般地靠著墻壁滑倒在地。

他看著隔壁囚籠里，那個依舊昏迷不醒的女孩，感受著脖子上那冰冷的項圈和手腳上的鐐銬，一股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無力感，淹沒了他。

沈明淵說得對。

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自己有多弱小。

連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力量，都無法掌控。

【就這樣……放棄了嗎？】

腦海里，“紅衣”那充滿了不屑與怨毒的聲音響起。

【真是……沒用的男人。】

林夏沒有理會她。

他的精神，沉入了另一片更加深沉的、充滿了無盡哀傷的藍色海洋。

在那里，一個模糊的、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正蜷縮在角落里，無聲地啜泣。

“你是誰？”林夏的意識體，輕聲問道。

那個身影抬起頭。

它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片緩緩流淌的、蔚藍色的光芒。

它沒有回答林夏的問題。

只是用一種空洞的、卻又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充滿了無盡悲傷的聲音，輕輕地，問了一句。

【你……】

【……也很難過，對不對？】

在這一刻，林夏只覺得，自己心中所有被強行壓抑的痛苦、委屈、憤怒、不甘，都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轟然決堤。

他，和它。

兩個被世界拋棄的靈魂，在這座冰冷的囚籠里，遙遙對視。

在對方的眼淚中，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