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冰冷悸動和陌生警惕,在看到那片刺目的暗紅時,瞬間被一種更加復雜的、如同冰層碎裂般的震動取代。震驚?困惑?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捕捉的……屬于“零”的、深埋于無數痛苦輪回之下的……關切?
她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化作一個無聲的、帶著顫抖的吸氣。
身體比思考更快一步。
她幾乎是跌撞著從駕駛座上站起,無視了身體的虛弱和顛簸后的眩暈,撲到了副駕駛旁。冰冷而沾著血污和雨水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急切,撕開我左臂傷口上那早已被血水浸透、冰冷粘膩的包扎布條!
猙獰的傷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氣和灌入的雨水中。貫穿的孔洞邊緣皮肉外翻,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白色,深可見骨。新鮮的血液混合著雨水,正從傷口深處緩慢而持續地滲出。一股腐敗和鐵銹混合的腥氣瞬間彌漫開來。
零的瞳孔驟然收縮!灰藍色的眼眸死死盯著那可怕的傷口,仿佛被那刺目的景象灼傷。她的手指停在半空,微微顫抖著。本能的對創傷的厭惡和生理性的抗拒,與某種更深沉、更混亂的情緒在她眼底激烈交戰。
幾秒鐘的僵持。
最終,一種冰冷的、近乎機械的專注,壓倒了所有混亂。她猛地移開視線,不再看那傷口,開始在駕駛室狹小的空間里瘋狂翻找!
沾滿油污的手套箱被粗暴拉開!里面的雜物——皺巴巴的永恒集團宣傳單、幾枚銹蝕的螺栓、半截斷裂的雪茄——被胡亂地掃落在地!座椅下方的儲物格也被掀開!她蒼白的手指在黑暗和雜物中急切地摸索著!
終于!
她的動作猛地頓住!手指從一堆廢棄的線纜和工具中,抽出了一個巴掌大小、印著永恒集團標志、尚未開封的銀色金屬急救盒!
她幾乎是撕扯著打開了盒子!里面整齊地排列著幾支密封的一次性止血凝膠注射器、消毒噴霧、無菌敷料和繃帶。
沒有猶豫。她拿起消毒噴霧,冰冷的銀色噴頭再次對準了那猙獰的傷口。這一次,她的動作不再有絲毫遲疑,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精準。
“嘶——”當刺骨的消毒液霧噴在暴露的傷口上時,劇烈的灼痛如同高壓電流般瞬間貫穿全身!我身體猛地一抽,喉嚨里發出壓抑不住的嘶啞痛吼!
零的手指沒有絲毫顫抖!她甚至沒有看我因劇痛而扭曲的臉!灰藍色的眼眸死死鎖定著傷口,眼神專注得如同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她快速而穩定地用敷料吸掉混合著消毒液的污血,然后拿起一支止血凝膠注射器,鋒利的針頭毫不猶豫地刺入傷口邊緣的組織!
冰涼的凝膠被迅速注入!帶來一陣短暫而怪異的麻木感,暫時壓過了劇痛。鮮血的滲出速度肉眼可見地減緩了。
她拿起新的無菌敷料覆蓋上去,動作麻利。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急救盒里那卷白色的繃帶上。
沒有剪刀。
她毫不猶豫地低下頭,用牙齒咬住了繃帶的一端!
“嗤啦——!”
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響在死寂的駕駛室里格外刺耳!
她用牙齒和沾血的手指配合,硬生生將堅韌的繃帶撕扯開!然后,雙手并用,開始一圈一圈、極其用力地纏繞在我左臂的傷口上!每一次纏繞收緊,都帶來一陣窒息般的壓迫感和鈍痛!她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仿佛要將所有的不安和混亂,都死死地纏繞、封印在這繃帶之下!
包扎完畢。她打了一個死結。動作干脆利落。
她收回手,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她背靠著冰冷的駕駛臺,緩緩滑坐在地板上,就在我沾滿血污的座椅旁。冰冷的雨水不斷從破碎的擋風玻璃灌入,打濕了她單薄的拘束服和銀色的短發。
她抬起手,看著自己沾滿新鮮血跡和雨水的手指。灰藍色的眼眸深處,那冰冷的專注如同潮水般褪去,再次被翻涌上來的茫然、疲憊和一種深不見底的困惑所取代。她用力在冰冷潮濕的駕駛室地板上蹭著手指,試圖抹掉那刺目的紅色,直到皮膚泛紅,指節發白。
駕駛室里只剩下雨水敲打車頂的單調聲響,和兩人壓抑而沉重的喘息。
零蜷縮在冰冷的駕駛室地板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控制臺。雨水順著破碎的擋風玻璃縫隙不斷滴落,在她腳邊積起一小片渾濁的水洼。她沾著血污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濕漉漉的地板上劃著圈,灰藍色的眼眸低垂著,目光沒有焦點,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金屬地板,落入了某個深不見底的、由痛苦記憶構成的漩渦。
駕駛室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機油味、雨水的氣息和一種劫后余生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的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冰冷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左臂新包扎的繃帶傳來陣陣深沉的、遲滯的鈍痛。視野被濃重的黑霧籠罩,只有零蜷縮在角落的模糊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晃動。
時間失去了意義。或許只過了幾分鐘,或許過了很久。
一陣極其輕微、如同夢囈般的呢喃,從零蜷縮的方向傳來。聲音很輕,斷斷續續,帶著夢魘般的驚悸和深不見底的疲憊:
“……白色的光……好刺眼……”
“……管子……好多管子……插進來……拔出去……”
“……他……又在看……玻璃外面……”
“……數字……紅色的……掉得好快……”
“……冷……金屬……好冷……”
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音節都裹挾著冰冷的恐懼。她的身體隨著這些夢囈般的低語,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環抱著膝蓋的手臂收得更緊,指節用力到失去血色。仿佛那些被時間嫁接、被反復抽取、在維生艙里經歷無盡輪回的痛苦記憶,如同掙脫枷鎖的毒蛇,正不顧一切地噬咬著剛剛獲得新生的靈魂。
灰藍色的眼眸猛地抬起!瞳孔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混亂而劇烈收縮!她急促地喘息著,目光沒有焦點地掃過駕駛室內猙獰的金屬結構,掃過布滿裂紋的擋風玻璃,掃過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如同冰冷峭壁般的集裝箱墻壁……最終,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雙眼睛里,充滿了初生般的、純粹的恐懼,和一種溺水者般的茫然無助。仿佛一個剛剛掙脫漫長噩夢的人,醒來卻發現自己身處另一個更加冰冷、更加陌生的鋼鐵囚籠。
“……你是誰?”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脆弱得如同即將碎裂的薄冰,“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