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的應急燈光如同遠古巨獸冰冷的呼吸，無聲地舔舐著這片巨大而塵封的地下空間。銹蝕的管道在穹頂盤繞，如同凝固的黑色血管。巨大的、早已停止運轉的電機基座如同沉眠的鋼鐵山巒，覆蓋著厚厚的油污和灰塵。空氣冰冷刺骨，混雜著濃重的機油、鐵銹和陳年電子元件散發的、類似臭氧的獨特氣味，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金屬的凜冽。

我和零站在通道出口的陰影里，如同兩只誤入巨獸墓穴的渺小生物。冰冷的濕氣從下方涌來，穿透了早已濕透的衣物，帶走最后一絲體溫。左臂傷口的麻木感在深入骨髓，失血帶來的眩暈如同冰冷的潮汐，一波波沖擊著殘存的意識。身體的大部分重量都壓在零單薄而冰冷的肩膀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支撐我的手臂在微微顫抖，但她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根在寒風中繃緊的弦。

她的灰藍色眼眸，倒映著下方那片幽藍光芒籠罩的核心區域——幾輛沉默的鋼鐵巨獸。

它們靜靜地停泊在巨大的電機基座旁，厚重的啞光裝甲板上布滿了劃痕、凹陷和粗糙的焊接補丁，如同身經百戰的傷疤。巨大的實心輪胎深陷在油污和灰塵混合的泥濘里，如同巨獸的利爪陷入大地。深色的車窗玻璃布滿蛛網般的裂紋和厚厚的污垢，遮蔽了內部的一切。車頂上，被油污浸透的帆布半遮蓋著粗獷的武器平臺，或者指向不同方向的、如同昆蟲復眼般的信號陣列。其中一輛體型最為龐大、裝甲最為厚重的車輛引擎蓋上，那只用暗紅色褪色涂料噴繪的、振翅欲飛的渡鴉圖案，在幽藍的冷光下，如同凝固的血，散發著一種粗糲而頑強的生命氣息。

渡鴉的車隊。酒吧被毀滅后，殘留在這片鋼鐵墳墓里的……最后遺產。

左臂深處，那枚沉寂的芯片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溫熱感，如同黑暗中終于觸摸到了火種。視野邊緣那些閃爍的、躁動的軌跡碎片，在這一刻如同被磁石吸引，穩穩地、不容置疑地指向了那輛引擎蓋上印著渡鴉的、最為龐大的裝甲車。

“那輛……”我喘息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指向目標，“……渡鴉的。”

零沒有說話。灰藍色眼眸深處的震動和那絲微弱的光，迅速被一種冰冷的、近乎本能的專注取代。她架著我，一步一步，極其緩慢而謹慎地走下通道出口陡峭濕滑的斜坡，踏入這片冰冷的地下空間。

腳下是厚積的油污和灰塵混合的泥濘，每一步都發出粘膩的聲響，在空曠死寂的空間里格外清晰。巨大的管道陰影如同蟄伏的巨蟒，冰冷的金屬結構散發著寒意。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我們壓抑的呼吸聲和心跳在幽藍的光線下回蕩。

靠近了。

那輛裝甲巨獸近在咫尺。它比在通道口俯瞰時更加龐大、更加具有壓迫感。車身覆蓋著厚重的復合裝甲，棱角分明，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駕駛室的門緊閉著，厚重的防彈玻璃后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零將我小心地安置在車輛旁邊一個相對干燥、由廢棄零件堆成的角落，讓我背靠著冰冷的金屬。失血和寒冷讓我的意識又開始模糊，視野邊緣的黑霧越來越濃。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灰藍色眼眸里是無聲的確認，然后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向那輛車的駕駛室門。

她伸出蒼白纖細的手，試圖拉開厚重的車門把手。

紋絲不動。

門被從內部鎖死了。冰冷的金屬拒絕著一切外來者。

零的眉頭蹙起。她繞著車輛快速走了一圈，檢查其他車門，甚至嘗試攀爬車頂的武器平臺。所有的入口都被牢牢鎖死。這輛沉默的鋼鐵堡壘，將自己徹底封閉了起來。

灰藍色的眼眸掃過厚重的防彈車窗。她彎腰，在車輛旁邊的油污泥濘里摸索著。片刻后，她直起身，手里多了一根半米多長的、銹跡斑斑但分量十足的廢棄金屬扳手。

沒有任何猶豫。

她雙手緊握扳手，后退半步，身體微微后仰，積蓄力量。灰藍色的眼眸死死鎖定車窗的一角。然后，她猛地發力，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驟然釋放！銹跡斑斑的扳手帶著破空的風聲，狠狠砸向深色的防彈玻璃！

“哐——！！！”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巨大的地下空間里轟然炸開！如同驚雷滾過！

堅固的防彈玻璃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以砸擊點為中心，蛛網般密集的白色裂紋瞬間蔓延開去！巨大的反震力讓零纖細的身體猛地一晃，幾乎脫手！虎口處瞬間崩裂，滲出血絲！但她死死咬著下唇，眼神冰冷如鐵，沒有絲毫停頓！

“哐！！！”

第二下！更加兇狠！更加精準地砸在裂紋最密集的中心！

“嘩啦——！！！”

堅韌的防彈玻璃終于不堪重擊，如同被擊碎的冰面般轟然爆裂！無數細小的、邊緣鋒利的玻璃碎片如同冰晶般四散飛濺！在幽藍的應急燈光下，折射出無數道冰冷而短暫的光痕！

零猛地側身，用臂膀護住頭臉，避開了大部分飛濺的碎玻璃。幾片鋒利的碎片擦過她的手臂和臉頰，留下細小的血痕。但她恍若未覺。

破碎的車窗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缺口，邊緣犬牙交錯。濃烈的、混合著陳舊皮革、機油、汗味和某種煙草氣息的味道，如同塵封的棺槨被打開，瞬間從缺口里涌了出來！

零丟掉沾血的扳手，沒有絲毫猶豫，雙手扒住冰冷的、參差不齊的玻璃斷口邊緣。鋒利的玻璃邊緣瞬間割破了她的掌心，鮮血順著蒼白的手腕流下。但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手臂發力，纖細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如同靈巧的獵豹，瞬間從那個狹窄的缺口鉆了進去！

“砰！”身體落入駕駛室的聲音傳來。

緊接著，是駕駛室內一陣急促而略顯慌亂的摸索聲。金屬碰撞聲，按鈕被按下的滴答聲，還有……某種老式機械開關被強行扳動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幾秒鐘后。

“嗡——咔噠！咔噠咔噠……”

一陣低沉而艱難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呻吟，從這輛鋼鐵巨獸的引擎蓋下傳來！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心臟，在強行電流的刺激下，開始了艱難而滯澀的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