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不長，穿過幾條熟悉的、兩旁栽滿高大梧桐的老街。路燈還沒亮起，暮色四合，將行人的影子拉得模糊。

他刻意放慢了腳步，將帆布書包換到另一側肩膀，感受著粗糙布料摩擦帶來的真實觸感。

街邊小店里飄出飯菜的香氣，收音機里播放著舒緩的音樂，自行車鈴鐺清脆地響過，一切都充滿了平凡生活的煙火氣。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份平凡之下，已經掀起了怎樣驚濤駭浪的波瀾。

圣主的知識庫……那冰冷、龐大、帶著非人秩序感的星云，依舊沉沉地壓在意識深處。

雖然它暫時沉寂下去，只留下關于暗影的些許碎片，但凌羽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存在，像一個巨大的、隨時可能再次蘇醒的異物。

符咒規則的殘影（兔符咒的速度本源？）、魔氣本質的冰冷定義……這些概念碎片如同烙印般刻在思維里，與剛剛凝聚的暗影星塵產生著某種奇異的共鳴。

他下意識地攤開自己的右手，指尖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修長。

之前那幾縷靈活如蛇的暗影，就是從這指尖流淌而出的。現在回想起來，那感覺……很奇妙。

并非像陳老師以為的“失控”，反而像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延伸？仿佛意念一動，那些暗影粒子便自然而然地響應、凝聚、塑形……就像……就像指揮自己的手指彎曲一樣自然流暢。

這就是圣主知識帶來的“理解”嗎？凌羽心中凜然。

這種“理解”超越了技巧，近乎規則層面的直覺。

它讓他在初階覺醒的瞬間，就觸摸到了許多暗影法師需要經年累月才能窺探的門檻。

但同時，他也清晰地記得陳老師那凝重嚴肅的警告——“隱患”！這份力量太顯眼，也太危險了。

尤其是在這個妖魔橫行、魔法協會掌控一切的世界里，一個剛剛覺醒就展現出異常掌控力的少年，會引來什么樣的目光？覬覦？忌憚？還是……毀滅性的探究？

他必須隱藏。至少在擁有足以自保的力量之前，必須像一個真正的初階新手那樣，笨拙地學習、緩慢地進步。

“小羽？今天怎么回來晚了點？”

熟悉的聲音帶著關切響起，打斷了凌羽的思緒。

他抬起頭，已經走到了自家樓下。

母親正站在單元門口張望，昏黃的路燈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穿著洗得發白的圍裙，手里還拿著炒菜的鍋鏟，顯然是剛從廚房出來。

凌羽心中一暖，臉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快步迎了上去：“媽，沒事，覺醒儀式結束得晚了些。”

“覺醒？”母親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落入了星辰，連帶著眼角的細紋都生動了幾分。

她一把抓住凌羽的胳膊，急切地問，“怎么樣？覺醒了嗎？什么系？”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期待和緊張。

凌羽能感受到母親抓著自己胳膊的手，微微有些用力，帶著薄繭的掌心傳遞著溫熱和期盼。

他看著母親期待的眼神，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手輕輕握住母親的手腕，拉著她往樓里走：“先回家，媽，樓道里涼。回去再說。”

“哎呀，你這孩子，還賣關子！”母親嗔怪地拍了他胳膊一下，卻還是順從地被他拉著，腳步輕快地跟著上樓，嘴里還念叨著，“飯都快好了，你最愛吃的紅燒排骨！快說快說，急死我了！”

老舊的水泥樓梯在腳下發出沉悶的回響。樓道里彌漫著各家各戶晚飯的混合香氣。

凌羽感受著母親手上傳來的溫度，聽著她帶著煙火氣的嘮叨，心中那因為圣主知識和覺醒異象帶來的冰冷和沉重，似乎被這最平凡的溫暖驅散了不少。

這就是他想要守護的。

“覺醒了。”踏上最后一級臺階，站在自家斑駁的綠色鐵門前，凌羽才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母親的眼睛，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母親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凌羽頓了頓，聲音平靜地補充道：“是暗影系。”

“暗影……”母親眼中的光芒閃爍了一下，欣喜依舊，但似乎還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

暗影系，在普羅大眾的認知里，總是帶著點陰郁、詭秘的色彩，遠不如火系、雷系那樣光明正大，受人追捧。

但她很快就把那絲復雜壓了下去，笑容重新在臉上綻開，帶著純粹的驕傲和欣慰：“暗影系好啊！能覺醒就是天大的好事！管它什么系，都是魔法！都是能打妖魔的好本事！快，進屋進屋，菜要涼了！”

她利落地掏出鑰匙打開門，溫暖的燈光和濃郁的飯菜香氣瞬間將兩人包裹進去。

晚飯很簡單，但很豐盛。一小碟油亮誘人的紅燒排骨，一盤碧綠的清炒時蔬，一碗飄著油花的紫菜蛋花湯。

母親不停地給凌羽夾菜，碗里的排骨堆得像小山。

“多吃點！今天肯定累壞了！”母親看著埋頭吃飯的兒子，眼中滿是慈愛，又忍不住問道，“覺醒的時候……順利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我聽說有的孩子覺醒會頭疼，嚴重的還會暈過去呢。”

凌羽扒拉飯的動作頓了一下，夾起一塊排骨塞進嘴里，含糊地應道：“嗯，是有點頭疼，像被人用錘子敲了一下。不過陳老師說這是正常的，適應一下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母親松了口氣，隨即又興致勃勃地追問，“那……暗影系，感覺怎么樣？是不是能一下子變黑？像電影里那樣？”她的問題帶著普通人對魔法最樸素的想象和好奇。

凌羽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筷子。他看了一眼母親好奇又期待的臉，又看了看自己放在桌沿的手。指尖在燈光下干凈整潔。

他沒有嘗試去凝聚暗影。陳老師的警告言猶在耳。

“沒那么神奇，媽。”他笑了笑，語氣輕松，“就是感覺……嗯……好像跟周圍的‘影子’更親近了一點？能模模糊糊感覺到它們，但具體怎么用，還得等老師教呢。”他選擇了最安全、最符合初階覺醒者認知的描述。

“哦哦，這樣啊。”母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臉上的笑容一點沒減，“沒事！慢慢來！能覺醒就是咱家祖墳冒青煙了！以后啊，你好好學，將來當個大法師，媽就等著享你的福咯！”她說著，又往凌羽碗里夾了一大塊排骨。

燈光下，湯碗上升騰的熱氣模糊了母親欣慰的笑容。凌羽低下頭，繼續吃飯，心里卻異常清醒。

大法師？那只是母親最樸素的期望。

而他腳下的路，從指尖溢出第一縷暗影開始，就注定通往一個更加幽深、也更加危險的方向。

晚飯后，凌羽主動收拾了碗筷。

廚房里水聲嘩嘩，母親在客廳里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收拾著零碎東西。

一種安寧的日常感彌漫在小小的家里。

然而，當凌羽回到自己那個位于閣樓的小房間，關上那扇薄薄的木門，將樓下的聲響隔絕開來時，那份刻意維持的平靜便如潮水般褪去。

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窗外遠處路燈的微光和清冷的月色透過狹小的天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幾塊模糊的光斑。

狹小的空間里堆滿了舊書和雜物，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和灰塵混合的味道。

這里是他唯一能完全放松、無需偽裝的地方。

他走到房間中央，沒有坐下，只是靜靜地站著。閉上眼，精神沉入意識深處。

那片深邃的黑暗再次浮現。七顆幽暗的星塵，如同亙古存在的星辰，在無垠的精神虛空中緩緩旋轉、沉浮。

每一次旋轉，都散發出冰冷而純粹的暗影氣息，與他的靈魂緊密相連。這就是他的力量之源，暗影系的初階星塵。

但與普通的初階法師不同，在這七顆星塵的周圍，仿佛籠罩著一層極其稀薄、卻又無比深邃的“理解”。

那是圣主知識庫碎片帶來的饋贈——關于暗影能量粒子如何與精神共振，如何在低維空間褶皺中塑形穿梭的底層規則。

凌羽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自己攤開的右手掌心。意念微動。

這一次，沒有劇烈的能量波動，沒有引動覺醒石的異象。

只有極其細微的、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意念流轉。

掌心上方，空氣似乎極其輕微地扭曲了一下。緊接著，一點比夜色更純粹的“墨跡”，憑空浮現！

它只有指甲蓋大小，薄如蟬翼，邊緣模糊不清，像是一滴不慎滴落在水中的墨，在緩慢地暈染、擴散。

它靜靜地懸浮在掌心上方幾厘米處，沒有任何攻擊性，也沒有任何形態變化。

它僅僅只是……存在著，像一片被剝離下來的影子。

成功了！而且，如此……平靜！

沒有預想中的失控感，也沒有劇烈的精神消耗。

那感覺，就像抬起一根手指那樣簡單自然。念頭所至，暗影便如臂使指地凝聚。

凌羽的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掌控感和……興奮。

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那點微小的暗影，感受著它與自身魔能、與精神世界那七顆星塵之間建立的、極其微弱卻異常穩固的聯系。

這就是“理解”帶來的差距嗎？普通初階法師需要耗費數月甚至更久去艱難溝通、反復練習才能勉強引導的星塵之力，在他這里，僅僅憑借那份烙印在靈魂深處的規則認知，就能如此輕易地做到初步凝聚？

雖然這凝聚的暗影，微弱得可憐，除了遮蔽一點點光線，幾乎毫無用處。

但它的意義，遠大于其本身。

凌羽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變得異常明亮。

他凝視著掌心那點微小的黑暗，如同凝視著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起點。

圣主的知識庫……符咒的規則……魔氣的本質……還有那最終的目標——以魔氣為爐心，創造屬于他的“應龍”！

路還很長，充滿了未知的危險和挑戰。但此刻，掌心的這點微光，仿佛在無聲地告訴他：這條路，他并非赤手空拳。那來自異世的禁忌知識，就是他手中最鋒利的開山之刃。

夜色漸深，閣樓狹小的窗戶里，那點微弱的暗影，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種子，悄然沉沒在少年的掌心，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