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尖銳地撕破了教室里的死寂，像一把生銹的鋸子猛地拉過緊繃的弦。

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被粗暴地打斷，凝固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略顯虛浮的嘈雜。

學生們如夢初醒，壓抑的議論聲如同沸騰的水泡，“嗡”地一下炸開，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聲，書本胡亂塞進書包的嘩啦聲，還有刻意壓低卻難掩興奮的交談聲，匯成一片混亂的背景音。

“我的老天……剛才你們看見沒？凌羽手上冒黑煙了！”

“什么黑煙！那是暗影之力！凝練得跟實體一樣！”

“太嚇人了！他是不是提前練過啊？”

“怎么可能！覺醒石面前誰能作弊？而且他臉色白得跟紙一樣……”

“陳老師那眼神，嘖嘖，跟見了鬼似的……”

無數道目光，或直白或隱晦，帶著驚疑、探究、羨慕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像探照燈一樣追隨著那個正默默收拾書包的身影。

凌羽成了風暴的中心，盡管這風暴只是無形的聲浪和視線。

他低著頭，動作不緊不慢，將桌上的文具一件件收進那個洗得有些發白的帆布書包里，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

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觸碰書本時，那微不可查的一絲冰涼觸感，是精神深處剛剛平息下來的暗影星塵帶來的余韻，也是強行壓制那份不屬于此世知識帶來的靈魂疲憊。

他需要離開這里，越快越好。大腦里還殘留著圣主知識庫碎片劃過的劇痛和冰冷余燼，像被強行塞進了一整座冰山，沉重而刺痛。

他需要安靜，需要時間，需要梳理這突如其來的劇變。

然而，一個沉穩的聲音穿透了嘈雜，清晰地落在他耳邊：“凌羽，你留一下。”

是陳老師。他就站在講臺旁，手里還拿著記錄覺醒結果的冊子，目光沉靜地落在凌羽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教室里瞬間又安靜了幾分，那些探究的目光變得更加熱切，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停留。

凌羽收拾書包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

他拉好書包拉鏈，將它單肩挎在背上，布料摩擦著洗舊的校服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轉過身，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平靜地迎著陳老師的目光，點了點頭：“好的，老師。”

學生們魚貫而出，經過講臺時，目光總忍不住在凌羽和陳老師之間逡巡幾下，帶著好奇和猜測。

很快，教室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夕陽的金紅色余暉斜斜地穿過高大的玻璃窗，將講臺切割成明暗兩半，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

空氣里還殘留著汗味、緊張情緒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暗影能量氣息。

陳老師沒有立刻說話，他走到講臺邊，拿起保溫杯，擰開蓋子，慢慢啜了一口溫熱的茶水。

裊裊的熱氣模糊了他鏡片后的眼神片刻。他放下杯子，發出一聲輕微的磕碰聲，打破了短暫的寂靜。

“感覺怎么樣？”他開口，聲音比在課堂上溫和了些，目光落在凌羽依舊有些蒼白的臉上，“覺醒的過程，我看你反應很大，臉色很難看。現在好點了嗎？”

“好多了，謝謝老師關心。”凌羽的聲音平穩，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卻又透著一股超越年齡的沉靜，“就是……突然接觸到那股力量，精神沖擊有點大，頭還有點暈。”他抬手輕輕按了按太陽穴，動作自然，帶著點真實的疲憊感。這倒不是完全說謊，知識庫的沖擊和暗影星塵的凝聚，雙重消耗確實讓他精神透支。

“嗯，第一次接觸魔法力量，沖擊是難免的。”陳老師點點頭，表示理解。

他向前走了兩步，距離凌羽更近了些，鏡片后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像探照燈一樣仔細審視著眼前的學生。“暗影系……覺醒成功，很好。這是一個強大而特殊的系。”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不過，凌羽，剛才最后那一下……你抬手的時候，那股暗影之力……”

他斟酌著詞句，似乎在尋找最準確的表達：“……太凝練了。凝練得不像剛覺醒，倒像是……已經初步掌握了某種‘形態’的變化？”陳老師的眉頭微微蹙起，眼神里充滿了探究和一絲難以置信，“那種操控感，非常自然，近乎本能。這很罕見。你能感覺到嗎？或者說，你能……解釋一下嗎？”

來了。凌羽心中了然。那無意識逸散的暗影之力，果然引起了這位經驗豐富的老法師的警覺。

他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恰到好處地遮掩了眼底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

再抬眼時，那雙深井般的眸子里只剩下坦誠的困惑和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

“我……我也不知道，老師。”凌羽的聲音里帶著點遲疑和不確定，聽起來完全像個被自己能力嚇到的懵懂少年，“我就是覺醒了之后，感覺腦子里多了點東西……模模糊糊的，像是一些影子在動。

然后剛才抬手想擦汗的時候，好像……好像下意識地覺得‘那些影子可以幫我擋一下光’或者……‘讓手快點涼下來’？”他努力組織著語言，試圖描述一種玄之又玄的直覺，“念頭剛動，就感覺指尖有點發涼，然后……然后老師您也看到了。”

他攤開自己那只剛剛被無數目光聚焦過的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長干凈，此刻空空如也，只有淡淡的、屬于少年人的掌紋。

他臉上帶著點后知后覺的緊張和不解：“等反應過來，它自己就消失了。我……我也嚇了一大跳。”他的語氣里透著真實的余悸。

陳老師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凌羽，目光在他臉上和攤開的手掌之間來回掃視。

教室里安靜得能聽到窗外梧桐樹葉被晚風吹動的沙沙聲。夕陽的光線又偏移了幾分，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凌羽維持著攤開手的姿勢，坦然地接受著審視，心跳卻在胸腔里沉穩有力地搏動。

他必須表現得足夠真實。隱瞞是必要的，但完全否認或偽裝成無知，在一位中階法師面前反而顯得虛假。

不如將那份“異常”歸因于覺醒瞬間的某種“天賦直覺”或“精神力異變”帶來的偶然失控。這在魔法史上并非沒有先例，雖然極其罕見。

時間在沉默中緩緩流逝。幾片枯黃的梧桐葉被風吹著，擦過窗玻璃，發出細碎的聲響。

終于，陳老師輕輕吐出一口氣，緊繃的神情似乎放松了一絲。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后的目光依舊銳利，但那份審視的壓迫感減弱了不少。

“天賦直覺……或者說，精神力在覺醒瞬間的異常活躍，與元素產生了某種深層次的共鳴……”陳老師像是在對凌羽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梳理著思路，“這種情況……確實有過記載。通常伴隨著極高的元素親和力，但也意味著初期精神力消耗巨大，甚至難以控制。”

他重新看向凌羽，語氣變得鄭重：“凌羽，暗影系本身就充滿了神秘和不可控性。你這種情況，更是如此。那份‘直覺’可能是一種天賦的饋贈，但也可能是一個巨大的隱患。記住，在你真正理解并掌控它之前，輕易不要嘗試去主動引導或使用它！尤其是在人前！剛才那種無意識的外泄，非常危險！不僅可能傷到別人，更容易反噬你自己脆弱的精神世界！明白嗎？”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是師長的告誡，更是經驗豐富的法師對潛在危險的警示。

凌羽立刻收回手，站直身體，臉上露出受教的神情，認真地點點頭：“我明白了，老師。我會小心的。在學會控制之前，絕不亂來。”他的態度誠懇，沒有絲毫敷衍。

看到凌羽的回應，陳老師嚴肅的表情終于緩和下來，甚至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凌羽的肩膀，那力道帶著鼓勵和信任：“好孩子。有天賦是好事，但根基更重要。回去好好休息，這幾天什么都別想，先適應覺醒帶來的變化。下周開始，會有專門的初階法師課程，教導你們如何冥想、如何溝通星子、如何構建初階魔法。穩扎穩打，一步一個腳印，明白嗎？”

“嗯，明白！”凌羽用力點頭。

“好了，快回去吧，別讓你媽媽等急了。”陳老師揮揮手，臉上重新掛起了平時那種溫和的笑容。

“老師再見。”凌羽微微欠身，轉身走向教室門口。夕陽將他離去的背影拖得很長。

陳老師站在原地，目送著那個略顯單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角。臉上的笑意慢慢斂去，重新被凝重取代。

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面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校園，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窗臺。

“天賦直覺……精神力異變……”他低聲重復著，眉頭再次鎖緊，“真的是這樣嗎？那種掌控的‘質感’……太自然了，自然得……不像本能，倒像是……經驗？”他搖了搖頭，將這個過于驚悚的念頭甩開。

一個剛覺醒的孩子，怎么可能有經驗？大概是自己多心了，或許真是某種極其罕見的天賦異稟。

無論如何，這個叫凌羽的學生，注定不會平凡了。

陳老師輕輕嘆了口氣，轉身收拾起講臺上的東西。

窗外的梧桐樹葉，在晚風中發出更大的嘩啦聲，像是在預示著什么。

走出教學樓，傍晚帶著涼意的風撲面而來，吹散了教室里殘留的悶熱和嘈雜議論帶來的無形壓力。

凌羽深深吸了一口氣，清涼的空氣涌入肺腑，似乎也帶走了幾分大腦深處的沉重感。

他抬起頭，天邊是被夕陽點燃的云霞，絢爛得有些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