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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寒刃

  • 刑辯風雨
  • 飛侶
  • 9858字
  • 2025-07-08 11:49:00

第一章兇案現場

· 2005年1月12日,農歷臘月初三,零下二十五度的寒夜。

·松河縣公安局刑警隊副隊長鄭衛國被值班電話驚醒時,墻上的掛鐘指向凌晨1點20分。他抓起老式諾基亞手機,聽筒里傳來值班民警急促的聲音:“鄭隊,城東幸福小區出命案了,女的,三十來歲,渾身是血。“

·鄭衛國一個激靈坐起身,套上警用棉大衣。妻子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問:“又發案子了?“

·“嗯,你接著睡。“他摸黑從床頭柜掏出配槍,54式手槍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警用桑塔納在結冰的路面上打滑,鄭衛國搖下車窗,讓刺骨的寒風保持清醒。幸福小區是典型的東北老式家屬院,三棟六層紅磚樓圍成個“品“字形。3單元樓下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幾個穿軍大衣的民警正在維持秩序。

·“鄭隊!“派出所所長馬德才小跑過來,哈出的白氣在絡腮胡上結了一層霜,“報案的是對門老趙頭,說聽見吵架動靜,過來一看人已經不行了。“

·鄭衛國蹲在門檻處,借著手電光觀察門框。老式鑄鐵門框上有一道新鮮的刮痕,木屑還掛在上面。“技術科老周呢?“

·“在這兒呢!“周技術員提著笨重的膠片相機擠過來,脖子上掛著海鷗DF-300,“鄭隊你看,門把手內側有血跡。“

·鄭衛國湊近觀察,發現門鎖轉軸處卡著半片帶指甲油的指甲。“先別動,多角度拍照。“他轉頭喊道,“法醫到哪了?“

·“來了來了!“縣醫院兼職法醫張建國騎著二八自行車趕到,車筐里放著鋁制工具箱。他搓著手走進現場,老式皮靴在水泥地上留下帶雪水的腳印。

·廚房里,死者李紅梅仰面倒在酸菜缸旁,身上的紅棉襖被血浸成了紫黑色。鄭衛國注意到她的左手死死攥著,右手伸向冰箱——那上面貼著的“反家暴熱線“宣傳單被血糊住了號碼。

·“死亡時間?“鄭衛國問。

·張法醫掰開死者左手:“指甲縫有皮肉組織,指骨骨折,應該是搏斗傷。“他翻開死者眼皮,“結合尸溫和角膜混濁程度,死亡時間在21點到22點之間。“

·周技術員突然喊:“鄭隊!里屋有發現!“

·臥室床頭柜上放著部摩托羅拉翻蓋手機,屏幕還亮著。鄭衛國戴上手套翻開,最新一條短信顯示:“今晚別回家“,發送時間21:05,收件人號碼138XXXXXXXX。

·“查這個號碼。“鄭衛國把手機裝進證物袋,轉身時注意到冰箱上的全家福照片。照片里丈夫的臉被人用煙頭燙了個洞,燙痕邊緣已經發黃。

·張法醫突然說:“奇怪,死者右手無名指有戴戒指的痕跡,但戒指不見了。“

·回到客廳,鄭衛國發現茶幾上的電話機顯示最后通話記錄:20:47,呼出,時長1分28秒。他按下免提回放鍵,聽筒里先是一段《鄉村愛情》的臺詞,接著是醉醺醺的男聲:“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隨你殺!“最后有一聲輕微的“咔嗒“響。

·“這是什么聲音?“周技術員問。

·鄭衛國皺眉:“像是金屬碰撞聲。“他轉向馬所長,“死者丈夫在哪工作?“

·“城北肉聯廠,屠宰車間工人。“馬所長翻著戶籍資料,“叫張建軍,今晚值夜班。“

·鄭衛國看了眼手表,凌晨2點15分。他抓起對講機:“全體注意,立即趕往城北肉聯廠!“

·三輛警車在冰雪路面上艱難行進。對講機里突然傳來張法醫的聲音:“鄭隊,尸檢有新發現!死者胃里有安眠藥成分,劑量足以致人昏迷。“

·鄭衛國握緊方向盤,想起死者指甲縫里的皮肉,被燙毀的照片,還有那聲可疑的金屬聲。“不是臨時起意,“他對著對講機說,“是蓄謀殺人!“

·肉聯廠值班室的燈還亮著。破門而入時,鄭衛國看見張建軍正坐在桌前,手里攥著個帶血的戒指。墻上掛著的屠宰刀少了一把,刀架上殘留著新鮮的血跡。

·張建軍抬頭,露出被撓花的臉:“政府,我媳婦......還活著嗎?“

·鄭衛國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有個滲血的牙印,辦公桌上攤開的本子里,歪歪扭扭寫著:“殺人判幾年“、“放血快的部位“。

·窗外,2005年的第一場雪越下越大。

第二章兇犯的自白

2005年1月13日凌晨3點,松河縣公安局審訊室。

張建軍戴著手銬,坐在鐵椅上,頭頂的白熾燈晃得他睜不開眼。他低著頭,盯著自己粗糙的雙手——那上面還殘留著沒洗干凈的豬油和血漬。

鄭衛國坐在他對面,手里轉著一支鋼筆,桌上攤著尸檢報告和現場照片。

“張建軍,“鄭衛國開口,聲音低沉,“說說吧,昨晚怎么回事?“

張建軍沉默了幾秒,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黃牙:“鄭隊長,我認。“

“認什么?“

“人是我殺的。“他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李紅梅,我媳婦,我拿刀捅的。“

鄭衛國沒說話,只是把現場照片推到他面前——李紅梅倒在血泊里,眼睛還睜著。

張建軍盯著照片,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她該死。“他咬著牙說,“她偷人,偷了不止一個。“

“證據呢?“

“證據?“張建軍突然激動起來,手銬嘩啦作響,“她手機里全是野男人的短信!她衣柜底下還藏著避孕套!“

鄭衛國冷靜地問:“所以你昨晚打電話給你岳父,說要殺她?“

張建軍肩膀一垮,像是突然泄了氣。

“對......我打給老李頭。“他聲音低了下去,“我說,'爸,紅梅又偷漢子,我今晚非剁了她不可!'“

“他怎么說?“

張建軍冷笑一聲:“他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隨你殺!'“

鄭衛國皺眉:“你就動手了?“

“對。“張建軍盯著自己的手,“我下班回家,她正在廚房熱飯。我抄起案板上的刀,捅了她三刀。“

“三刀?“

“第一刀捅肚子,她抓我,指甲都摳進我肉里了。“張建軍舉起右手,虎口處有一道新鮮的咬痕,“第二刀捅胸口,她罵我'畜生'......第三刀,捅脖子,她沒聲兒了。“

鄭衛國盯著他:“然后呢?“

“然后?“張建軍咧嘴笑了,“然后我擦了刀,放回案板上,去老趙頭家借了瓶醬油。“

“借醬油?“

“對啊,“他歪著頭,像個得意的孩子,“我跟他家說,'紅梅做飯把醬油打翻了'。“

鄭衛國合上筆錄本:“你知道你岳父現在在哪嗎?“

張建軍笑容僵在臉上:“......啥意思?“

“他也被抓了。“鄭衛國站起身,“教唆殺人,三年起步。“

張建軍猛地站起來,又被警察按回椅子上。

“放屁!“他吼道,“老李頭就是喝多了!他根本不信我真會動手!“

鄭衛國沒理他,轉身往外走。

“鄭隊長!“張建軍突然喊住他,聲音發抖,“我閨女......我閨女在哪?“

鄭衛國回頭看了他一眼:“兒童福利院。“

門關上的瞬間,張建軍把臉埋進手里,肩膀劇烈抖動。

陳宇回憶起第一次見張建軍的場景。

上午9點,松河縣看守所。

會見室狹小陰冷,鐵柵欄把房間分成兩半。張建軍坐在里面,胡子拉碴,眼睛浮腫。

陳宇坐在對面,西裝筆挺,面前攤開案卷。他推了推金絲眼鏡,開口第一句話是:

“你姐姐請的我。“

張建軍盯著他:“多少錢?“

“五萬。“陳宇語氣平淡,“她賣了兩頭豬。“

張建軍喉結滾動了一下,沒說話。

陳宇翻開筆錄:“警方說你承認殺人,但有個問題——“他抬起眼,“你岳父李德全說,他當時喝醉了,不記得說過'隨你殺'。“

張建軍猛地抬頭:“他放屁!“

“你有證據嗎?“

“電話!“張建軍激動地說,“公安局不是有錄音嗎?“

陳宇搖頭:“只有通話記錄,沒有錄音。“

張建軍愣住,突然狠狠捶了下桌子:“他故意的......老東西故意的!“

陳宇等他平靜下來,才繼續問:“你說李紅梅出軌,有證據嗎?“

張建軍從褲兜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從柵欄底下塞過來。

陳宇展開一看,是一串電話號碼,后面寫著“王哥“。

“她藏在襪子里的。“張建軍聲音沙啞,“我打過去,是個男的接的,一聽我聲就掛了。“

陳宇把紙條收進證物袋:“還有嗎?“

“她......“張建軍突然壓低聲音,“她去年流過產,醫生說至少懷了三個月。“

陳宇筆尖一頓:“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

“因為我他媽結扎了!“張建軍突然吼道,又趕緊壓低聲音,“肉聯廠給男的做福利手術,我兩年前就做了。“

陳宇在筆記本上記下這條,然后問:“你女兒知道嗎?“

張建軍像被抽了一鞭子,整個人蜷縮起來。

“妞妞才六歲......“他聲音發抖,“她看見血了嗎?“

“沒有。“陳宇合上案卷,“但你得知道,現在有兩種可能。“

“啥?“

“第一,你被認定預謀殺人,死刑。“陳宇冷靜地說,“第二,如果能證明是家庭矛盾激化引發的激情殺人,可能判死緩。“

張建軍盯著他:“哪個能讓我活著見妞妞?“

陳宇沒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你確定要往'激情殺人'方向辯護?“

張建軍沉默了很久,最后點了點頭。

“行。“陳宇站起身,“但有個條件——你得告訴我,為什么捅完人要去借醬油?“

張建軍咧了咧嘴,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因為妞妞愛吃紅燒肉......我想著,怎么也得給她做最后一頓。“

第三章:律師的抉擇

BJ,國貿大廈62層,京北律師事務所

落地窗外,北京城的燈火在暮色中流淌,長安街的車流像一條金色的河。

陳宇站在窗前,手里端著一杯威士忌,冰塊在琥珀色的酒液中輕輕碰撞。他的辦公室寬敞而簡約,一整面墻的書架上擺滿了法律典籍和案例匯編,最顯眼的位置放著他的北大法學碩士畢業證書,以及一枚已經有些褪色的“十佳公訴人“獎章。

辦公桌上,放著打印的檢察院簽發的逮捕決定書。

張建軍故意殺人案。

他的目光落在委托協議上——代理費:5萬元。

這筆錢,是張建軍的姐姐張麗賣掉了兩頭種豬和一臺拖拉機湊出來的。她帶著五歲的女兒,坐了二十個小時的硬座火車,從松河縣一路站到BJ,就為了見他一面。

“陳律師,俺弟不是壞人!“她粗糙的手緊緊攥著皺巴巴的存折,“他就是個殺豬的,平時連雞都不敢殺!“

陳宇當時沒有立刻答應。

他讓助理帶她們去吃了頓飯,自己則回到辦公室。現在,他盯著那份通話記錄——

20:47,張建軍致電岳父李德全,通話時長1分28秒。

關鍵內容:

張建軍:“紅梅又偷漢子,我今晚非剁了她!“

李德全(醉醺醺):“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隨你殺!“

陳宇輕輕敲擊著桌面。

這個案子,遠不止是一起簡單的故意殺人。

他走回辦公桌,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刑法條文。

核心法律問題:

岳父的“隨你殺“是否構成教唆或心理幫助?

《刑法》第29條:教唆他人犯罪的,應當按照他在共同犯罪中所起的作用處罰。

爭議點:消極放任的言語能否認定為教唆?

張建軍的殺人行為是預謀還是激情犯罪?

關鍵證據:

手機搜索記錄:“殺人判幾年“、“如何讓傷口少流血“

張建軍無意透露:“刀是凍過的“(影響傷口形態)

被害人過錯能否減輕量刑?

張建軍聲稱妻子長期出軌,但無直接證據

需調查:李紅梅的通話記錄、社交關系

陳宇在筆記本上寫下幾個關鍵詞:

“心理幫助犯“

“凍刀傷口鑒定“

“被害人過錯“

他站起身,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刑事證據規則》。

可能的辯護方向:

否定預謀,主張激情殺人

需證明:張建軍是在極度憤怒下臨時起意

風險:搜索記錄顯示一定預謀性

利用被害人過錯減輕量刑

需找到李紅梅出軌的確鑿證據

難點:小縣城人際關系復雜,取證困難

質疑“隨你殺“的法律評價

主張李德全的言語不構成教唆

需方言專家證明“隨你殺“在東北語境中的真實含義

陳宇走回窗前,望著國貿三期的霓虹。

五萬的律師費,對他來說不算什么。去年他代理的上市公司高管受賄案,收費是這個數字的十倍。

但讓他猶豫的,是這個案子背后的東西。

“他要是說一句'別胡鬧',我肯定不動手!“

張建軍在看守所里的這句話,一直在他腦海里回蕩。

一個普通人,為什么會變成殺人犯?

一個岳父,為什么會對女兒的死無動于衷?

一個社會,為什么會讓家暴成為常態?

他想起張麗粗糙的手,想起她女兒怯生生的眼神,想起案卷里那張被煙頭燙毀的全家福。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刑事案件。

這是一個關于人性、家庭和社會責任的悲劇。

陳宇回到桌前,在筆記本上寫下幾種可能的結果:

最可能的結果:

張建軍:死刑立即執行

李德全:因“心理幫助“被判3-5年

最好的結果:

找到李紅梅出軌證據,爭取“激情殺人“辯護,判死緩

最壞的結果:

張建軍的供詞被完全采信,無任何減刑理由,死刑立即執行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訂兩張去松河縣的機票,明天最早的一班。“

“再聯系一下中國政法大學的胡教授,請他幫忙分析一下'心理幫助犯'的認定標準。“

掛斷電話,陳宇最后看了一眼案卷。

這個案子,他接了。

不是為了那五萬律師費。

而是為了那個“沒人攔“的瞬間。

第四章首次交鋒

松河縣看守所,會見室

鐵柵欄將房間一分為二,陳宇坐在外側,面前攤開案卷。內側,張建軍戴著手銬,被兩名獄警押著坐下。

他比照片上更瘦,眼窩深陷,右臂的“義”字紋身從袖口露出來,虎口處有一道新鮮的咬痕,邊緣泛著青紫。

陳宇推了推金絲眼鏡,開口第一句話是:

“你打電話給你岳父,是希望他攔你,還是鼓勵你?”

張建軍猛地抬頭,眼神像刀子一樣扎過來。

“他要是說一句‘別胡鬧’,我肯定不動手!”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東北口音,手銬隨著激動的動作嘩啦作響。

陳宇沒接話,目光落在他虎口的咬痕上——齒痕清晰,邊緣撕裂,是死前劇烈掙扎留下的。

“李紅梅咬的?”

張建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黃黑的牙齒:

“這娘們兒臨死還想反抗。”

陳宇在筆記本上記下“虎口咬傷,抵抗痕跡”,然后繼續問:

“刀是哪來的?”

“案板上的。”張建軍聳聳肩,“切酸菜用的。”

“為什么特意凍過?”

張建軍的表情僵了一瞬。

陳宇盯著他:“尸檢報告顯示,傷口邊緣組織收縮異常,法醫懷疑兇器被低溫處理過。”

張建軍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突然壓低聲音:

“凍過的刀……放血快。”

三天后,松河縣檢察院

陳宇推開會議室的門時,檢察官周正陽正在翻看案卷,頭也不抬地說:

“陳律師,你這案子沒戲。”

周正陽,四十出頭,松河縣檢察院刑檢科科長,和陳宇同期進的檢察系統,后來一個留在地方,一個去了BJ。

陳宇把《補充偵查申請書》放在桌上:

“申請調取兩項證據:第一,李紅梅去年的流產病歷;第二,張建軍在屠宰場的刀具使用記錄。”

周正陽終于抬起頭,冷笑一聲:

“這些和案件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陳宇翻開《刑訴法》復印件,指尖點在第41條上,“‘辯護律師有權申請調取犯罪嫌疑人無罪或罪輕的證據’。”

周正陽合上案卷:

“李紅梅流產能證明什么?張建軍自己都承認殺人了!”

“能證明家暴。”陳宇語氣平靜,“如果張建軍長期毆打妻子,導致她流產,那么案發時他的精神狀態可能符合‘激情殺人’。”

周正陽瞇起眼睛:

“你想用‘被害人過錯’來減刑?”

陳宇沒否認,繼續道:

“至于屠宰場記錄——張建軍說兇器是‘凍過的刀’,而屠宰場有專門的冷凍庫和刀具消毒流程。如果能證明他平時就有凍刀的習慣,可以佐證他的供述真實性。”

周正陽突然笑了:

“陳宇,你還是老樣子——專摳這些旁門左道。”

“這不是旁門左道。”陳宇直視他,“這是合理懷疑。”

松河縣檢察院,三樓走廊。

陳宇接過助理小趙遞來的《補充偵查申請書審查意見》,紙張還帶著打印機殘留的溫熱。他低頭掃了一眼,紅頭文件上蓋著松河縣檢察院的公章,黑色鋼筆批注清晰銳利:

“同意調取李紅梅流產病歷,駁回屠宰場記錄申請。”

落款是周正陽的簽名,筆鋒凌厲,像一把出鞘的刀。

小趙站在一旁,手指不安地絞著制服下擺。她今年剛畢業,臉上還帶著未褪的學生氣,此刻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周科長呢?”陳宇合上文件,語氣平靜。

“去市里開會了……”小趙聲音越來越低,突然又鼓起勇氣似的抬頭,“陳律師,我能問您個問題嗎?”

陳宇挑眉,示意她繼續。

“您為什么堅持要調流產病歷?”小趙咬了咬嘴唇,“這案子……明明證據確鑿啊。”

走廊的燈光冷白,照在陳宇的金絲眼鏡上,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

“小趙,你見過凍傷的蘋果嗎?”他突然問。

小趙一愣:“啊?”

“表皮看著完好,切開才發現芯子早就爛了。”陳宇輕輕敲了敲案卷,“李紅梅的尸檢報告顯示,她右手無名指有長期戴戒指的壓痕,但尸體上沒找到戒指——你覺得戒指去哪了?”

小趙瞪大眼睛:“被、被兇手拿走了?”

“或者,她早就摘了。”陳宇翻開病歷申請頁,“如果流產病歷能證明張建軍長期家暴,那么案發當晚,可能根本不是他說的‘捉奸殺人’,而是積怨爆發。”

小趙倒吸一口涼氣:“您是說……他在撒謊?”

陳宇沒有直接回答。他指向駁回的那項申請:

“屠宰場記錄為什么被拒?”

小趙的臉一下子漲紅:“周科長說……說凍刀和案情無關……”

“真的無關嗎?”陳宇突然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張建軍親口承認兇器是‘凍過的刀’,而屠宰場的冷凍庫溫度剛好是零下25度——和案發當晚的氣溫一致。”

小趙的瞳孔驟然收縮。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

周正陽拎著公文包大步走來,領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臉上帶著市里開會回來的疲憊和煩躁。

“陳宇?”他瞇起眼睛,“你在這兒干什么?”

陳宇晃了晃手里的文件:“來取您的‘恩準’。”

周正陽一把奪過審查意見,掃了一眼,冷笑:

“你明知道張建軍必死無疑,為什么還要接這個案子?”

陳宇慢條斯理地整理袖口,露出那枚獬豸圖騰的袖扣:

“因為他的岳父說了‘隨你殺’。”

“那又怎樣?”周正陽猛地提高音量,回聲在空蕩的走廊里炸開,“一句醉話而已!”

陳宇終于抬頭,鏡片后的眼神銳利如刀:

“如果當時有人說一句‘別胡鬧’,李紅梅可能還活著。”

周正陽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整個人僵在原地。

小趙死死捂住嘴,手里的文件夾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陳宇彎腰撿起文件夾,輕輕撣去灰塵,遞給呆若木雞的小趙。

“告訴周科長,”他轉身前最后說,“凍刀的傷口,和普通刀傷不一樣——我會申請重新鑒定。”

腳步聲在走廊里漸行漸遠。

小趙顫抖著打開文件夾,里面滑出一張照片——李紅梅尸體的右手特寫,無名指上一圈蒼白的壓痕,像一道褪色的枷鎖。

第五章新的證據

松河縣看守所,會見室

張建軍被帶進來時,比上次更瘦了。

他剃了光頭,顴骨凸出,眼窩深陷,像一具裹在囚服里的骨架。手腕上的銬子磨出了血痕,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只是機械地坐下,盯著桌面。

陳宇從公文包里取出錄音筆,按下播放鍵。

“他拿凍魚抽我……”

李紅梅的聲音從錄音筆里傳出來,帶著哭腔和恐懼,背景音里還有小孩的哭聲。

張建軍的身體猛地一顫。

“這是去年12月3日報警錄音。”陳宇盯著他,“李紅梅報警說你用凍魚打她,但派出所沒立案,只是調解。”

錄音繼續播放:

警察:“傷情怎么樣?”

李紅梅(抽泣):“后背全紫了……我閨女嚇得直哭……”

警察:“你丈夫人呢?”

李紅梅:“跑了……他說要殺了我……”

錄音戛然而止。

張建軍的肩膀劇烈抖動起來,手銬嘩啦作響。

“這不是真的!”他突然抬頭,眼球布滿血絲,“那天是她先拿菜刀砍我!”

陳宇沒說話,又拿出一份病歷。

“這是你妻子兩年前的流產記錄。”他翻開診斷書,“‘外力致傷導致妊娠終止’——醫生寫的很委婉,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張建軍盯著病歷,呼吸越來越急促。

“我沒想讓她流產!”他聲音嘶啞,“那天喝了酒……就推了她一下……”

陳宇繼續加壓:

“你女兒今年六歲,對吧?”他拿出一張照片,推到張建軍面前——小女孩站在幼兒園門口,怯生生地看著鏡頭。

張建軍的眼淚突然砸在照片上。

“妞妞……”

陳宇等他情緒稍緩,才開口:

“現在有個機會,可以讓你活著見到她。”

張建軍猛地抬頭。

“認罪認罰,爭取死緩。”陳宇拿出《認罪認罰具結書》,“但有個條件——你必須告訴我,為什么捅完人要去借醬油?”

張建軍盯著具結書,突然咧嘴笑了,笑容比哭還難看:

“因為妞妞愛吃紅燒肉……”

他的手在簽名處顫抖著寫下名字,最后一筆拉得很長,像一道傷口。

第六章取證突破

松河縣醫院,檔案室

陳宇翻著泛黃的病歷本,手指停在2003年12月15日的記錄上:

“患者李紅梅,22周妊娠終止……下體撕裂傷,背部多處皮下出血……”

診斷書最后有一行小字:

“患者拒絕報警,稱‘自己摔的’。”

檔案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周正陽帶著兩個警察站在門口。

“陳律師,”他冷笑,“私自調取病歷是違法的。”

陳宇頭也不抬:

“根據《刑訴法》第41條,辯護人有權收集證據。”他舉起手機,“而且——我剛拿到了一段更有趣的錄音。”

手機播放著技術處理后的通話記錄,背景音里,《鄉村愛情》的臺詞下,李德全說“隨你殺”前,有3秒詭異的沉默。

“這不是醉酒的人會有的停頓。”陳宇盯著周正陽,“這是思考。”

周正陽臉色變了。

回律所的路上,陳宇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陳律師嗎?”是個蒼老的男聲,“我是老趙頭……對門的。”

半小時后,陳宇坐在老趙頭家的炕上,錄音筆擺在兩人中間。

“李德全常罵他閨女‘死了干凈’。”老趙頭嘬著旱煙,“去年臘月,我親耳聽見他說——‘你要是我兒子,早打死你了’。”

陳宇的筆尖停在筆記本上:

“他說這話時,喝酒了嗎?”

老趙頭搖頭:

“清醒著呢,手里還拎著給外孫女的糖葫蘆。”

窗外,松河縣的夜幕降臨,遠處傳來狗吠聲。

陳宇知道,拼圖的最后一塊,已經找到了。

第七章最后一次會見

松河縣看守所,會見室

張建軍坐在鐵椅上,手腕上的銬子已經磨出了一圈暗紅色的痂。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兩周,他的眼神比之前更渾濁,像是蒙了一層灰。

陳宇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份《量刑建議書》。

“談妥了。”他坐下,聲音平靜,“死緩改無期。”

張建軍的眼皮顫了顫,但沒說話。

陳宇把文件推過去:“檢察官同意我們的意見——長期家暴導致精神壓抑,符合‘激情殺人’的減輕情節。”

張建軍盯著文件上的字,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面。

“為什么幫我?”他突然問。

陳宇沒回答,而是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小紙包,推過柵欄。

張建軍打開,里面是一張照片——他的女兒妞妞,站在幼兒園的滑梯上,笑得眼睛彎成月牙。照片背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

“爸爸不哭。”

張建軍的呼吸突然變得粗重,眼淚砸在照片上。

他抓起桌上的肥皂,在桌面上用力劃了幾下,畫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小人——高的那個是他,矮的是李紅梅,最小的那個牽著兩人的手。

“她……她還記得我?”

陳宇點頭:“她奶奶帶她來看守所門口轉了一圈,但她太小,不能進來。”

張建軍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臉,突然問:

“老李頭呢?”

“三年,緩刑。”

張建軍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笑聲像是從胸腔里硬擠出來的:

“他媽的……他一句‘隨你殺’,屁事沒有!我動手的反而要蹲一輩子!”

陳宇等他笑完,才開口:

“無期可以減刑,表現好,十五年后就能出來。”

張建軍盯著肥皂畫的小人,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十五年后……妞妞都二十一了。”

窗外,松河縣的第一場春雨開始下了。

第八章庭審對決

松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

國徽高懸,審判長敲響法槌:

“現在開庭!”

公訴人周正陽起身,聲音鏗鏘:

“被告人張建軍,持刀捅刺妻子李紅梅要害部位三刀,主觀惡性極深,社會影響極其惡劣,應當判處死刑!”

旁聽席上一陣騷動。李紅梅的母親突然嚎啕大哭,被法警攙了出去。

陳宇不慌不忙地站起來,走到投影儀前。

“審判長,請允許我播放一段錄音。”

法庭里響起李紅梅的報警聲音:

“他拿凍魚抽我……我閨女嚇得直哭……”

錄音結束,陳宇轉向審判席:

“這不是第一次,而是長期家暴的冰山一角。”他翻開病歷,“兩年前,李紅梅因‘外力致傷’流產,但沒敢報警——因為施暴者,正是她的父親李德全。”

旁聽席嘩然。

李德全坐在被告席上,臉色鐵青。

陳宇繼續加壓:

“張建軍行兇前,曾打電話給李德全,說‘要剁了她’。”他播放通話錄音,“而李德全的回應是——‘隨你殺’。”

錄音里,那三個字像刀子一樣扎進所有人的耳朵。

“這不是醉酒后的胡言!”陳宇放大頻譜圖,“李德全說完這句話前,有整整三秒的沉默——他在思考,是否要縱容這場謀殺!”

周正陽猛地站起來:

“反對!辯護人這是在臆測!”

“反對有效。”審判長皺眉,“辯護人,請圍繞事實陳述。”

陳宇點頭,轉向張建軍:

“你最后還有什么想說的?”

張建軍站起來,手銬嘩啦作響。他看向旁聽席——那里坐著他的母親和女兒。

“我……我對不起紅梅。”他的聲音發抖,“也對不起妞妞。”

旁聽席上,六歲的妞妞突然喊了一聲:

“爸爸!”

法槌重重敲下。

第九章判決

松河縣電視臺,晚間新聞

鏡頭前,陳宇的西裝筆挺,金絲眼鏡反射著演播室的燈光。

“陳律師,您如何評價本案的判決結果?”

陳宇看向鏡頭,聲音沉穩:

“當‘氣話’遇上‘當真’,每個旁觀者都是隱形推手。”

畫面切回庭審現場——

審判長宣判:

“被告人張建軍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被告人李德全犯故意殺人罪(幫助犯),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

鏡頭掃過旁聽席——

張建軍的母親摟著妞妞,哭得渾身發抖;

李德全低著頭,不知是悔恨還是解脫;

周正陽整理案卷,臉色陰沉;

而陳宇站在被告席旁,目光落在那個肥皂畫的小人上——

妻、女、自己。

一個永遠殘缺的家。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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