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血色星期一

尖銳的耳鳴將齊岳從昏迷中刺醒。他睜開眼，看見防空洞低矮的天花板上布滿了熒光涂料的痕跡——那是前世避難所淪陷前，蘇雨桐為節省電力畫上去的逃生標記。

“心率128，血壓90/60，體溫39.4。“蘇雨桐的聲音從右側傳來，“疫苗融合度63%，還在上升。“

齊岳試圖坐起，卻被胸口的束縛帶固定住。他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醫療床上，周圍是簡陋但功能齊全的醫療設備。最引人注目的是掛在輸液架上的金色液體——第三支原型疫苗。

“別動。“白發老人按住他的肩膀，“血腦屏障正在重組，劇烈運動會導致腦出血。“

近距離看，老人確實有看門人老林的輪廓，但氣質截然不同。那雙眼睛銳利如鷹，白大褂下是筆挺的襯衫和領帶，更像是大學教授而非工廠看門人。

“林...教授？“齊岳的聲音嘶啞得可怕。

老人調整著輸液速度：“正式認識一下，林衛國，前軍事醫學科學院P4實驗室主任。“他指了指蘇雨桐，“這丫頭的博士生導師。“

防空洞深處傳來金屬扭曲的聲響。齊岳這才注意到他們身處一個改造過的實驗室，四周墻壁覆蓋著鉛板，角落堆滿了標有生物危害標志的容器。與他記憶中陰暗潮濕的防空洞完全不同。

“γ-12呢？“

“暫時撤退了。“蘇雨桐取下體溫計，左臂紋身的藍光比之前更強烈，“它吸收了疫苗，需要時間進化。“

齊岳看向自己的手臂——淡金色的血管網絡在皮膚下隱約可見，與蘇雨桐的情況類似。前世的她從未出現過這種癥狀。

“我們在你體內檢測到了抗體殘留。“林教授遞來一份基因圖譜，“非常特殊的變異株，能中和γ型病毒的神經毒素。理論上說...你應該已經死過一次了。“

這句話像電流穿過齊岳的脊椎。他下意識摸向口袋里的銀色口哨——前世蘇雨桐留給他的最后禮物。

“共鳴現象。“蘇雨桐突然說，“兩個平行時空的抗體攜帶者相遇時，會產生記憶共振。“她指著齊岳的太陽穴，“你腦海中的'前世記憶'，其實是另一個時空的實況轉播。“

防空洞再次震動，灰塵從天花板簌簌落下。林教授快步走向監控屏幕，畫面顯示廠區外圍已經聚集了數百個感染者。他們不再雜亂無章，而是排成詭異的同心圓，中心正是那個腹部傷口已經愈合的γ-12。

“它進化出了蜂群思維。“林教授調出熱成像圖，“現在每個感染者都是它的神經元。“

齊岳掙脫束縛帶，高燒已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異常的清醒。他拿起桌上的平板電腦，調出廠區設計圖：“東側圍墻最薄弱，需要加固。西側瞭望塔視野最好，應該布置狙擊點。“

蘇雨桐和林教授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記得這個布局？“林教授問。

齊岳指向地圖上的幾個關鍵點：“這里會有水管爆裂，這里的地下電纜被老鼠咬穿過，還有...“他的手指停在行政樓地下室，“這里的承重墻里有鋼筋銹蝕，前世差點在暴雨夜塌方。“

“記憶投射。“蘇雨桐輕聲說，“兩個時空的建筑結構高度相似。“

林教授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手帕上沾滿黑色血絲。齊岳這才注意到老人的脖子上也有發黑的血管——和前世看門人老林死前的癥狀一模一樣。

“您感染了？“

“三年前的事。“林教授平靜地折起手帕，“為了銷毀實驗數據，我主動暴露在γ-0原始株下。“他指向實驗室深處的一排冷凍柜，“那里有72個更失敗的實驗體，我必須守著它們...直到最后。“

齊岳突然明白了。前世他們聽到的地下敲擊聲，正是被囚禁的實驗體。而老林——或者說林教授——用生命為代價將它們困在了防空洞深處。

監控器突然發出刺耳警報。畫面中，γ-12正將手按在圍墻上，其他感染者如法炮制。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接觸點的混凝土正在溶解，露出里面的鋼筋。

“酸性分泌物！“蘇雨桐沖向武器柜，“它們要硬闖了！“

林教授卻出奇地平靜：“預料之中。“他打開保險箱，取出三個引爆裝置，“我留下這個防空洞不是偶然。下面埋著足夠把整個廠區送上天的CL-20炸藥。“

“您要同歸于盡？“齊岳難以置信地問。

“年輕人，你以為疫苗是怎么來的？“林教授苦笑，“每支原型血清都需要人腦灰質作為培養基。我的大腦...已經有一半是γ型病毒了。“

監控畫面一個接一個黑屏。當最后一個攝像頭失效前，齊岳看見γ-12抬起頭，對著鏡頭露出微笑——那弧度與蘇雨桐緊張時的表情詭異相似。

“還有二十分鐘。“林教授遞給蘇雨桐一個硬盤，“所有研究數據，包括如何量產疫苗。“

蘇雨桐沒有接：“老師，我們可以一起...“

“丫頭，你知道規矩。“林教授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夜鶯'協議第一條是什么？“

“確保至少一名攜帶者存活。“蘇雨桐機械地背誦，眼淚卻奪眶而出。

齊岳默默收拾裝備。前世這個時候，避難所剛剛建成，而現在他們卻要再次逃亡。他拿起桌上的銀色口哨——不知何時蘇雨桐已經把它放在那里。

“從西側通道走。“林教授指向一條隱蔽的隧道，“直通后山，我在那里藏了輛車。“

最后的告別簡短得殘忍。當齊岳和蘇雨桐爬進狹窄的隧道時，身后傳來林教授反鎖防爆門的聲音。然后是某種儀器的啟動聲，聽起來像...腦電波采集設備？

隧道里氧氣稀薄。齊岳爬行時不斷撞見奇怪的裝置——神經電極、思維記錄儀、甚至還有幾個標著“記憶提取“的金屬罐。這根本不是普通的逃生通道，而是個巨型實驗現場。

“他在收集自己的腦波數據。“蘇雨桐的聲音在黑暗中顫抖，“老師相信，人類意識可以編碼成電磁信號儲存。“

齊岳想起前世避難所里那臺總是發出雜音的收音機。有時深夜會傳出類似人聲的靜電噪音，蘇雨桐總說是“大氣電離層反射“。

爬出隧道時，暴雨已經停止。后山的松林中果然藏著一輛改裝過的裝甲車，車身上滿是彈痕，顯然經歷過惡戰。更令人驚訝的是，后備箱里整齊碼放著十二支金色安瓿瓶——與方舟-7同批的原型疫苗。

“他早就準備好了。“齊岳檢查著車輛狀況，“油箱滿的，還有額外燃料。“

蘇雨桐沒有回答。她站在一塊突出的巖石上，眺望著山下的食品廠。從這個角度，能清晰看到感染者如潮水般涌過東側圍墻的缺口。

然后，世界變成了白色。

沒有聲音，沒有沖擊波，只有純粹的光吞噬了一切。齊岳本能地撲倒蘇雨桐，感受到某種奇特的波動穿過身體——不是熱量，而像是...思緒？片段化的記憶如走馬燈般閃過：某個實驗室的日光燈、注射器的反光、蘇雨桐年輕許多的臉...

當視力恢復時，食品廠已經變成了隕石坑。沒有火焰，沒有濃煙，只有完美的半球形凹陷。邊緣處的土壤呈現出玻璃化的光澤，就像被極高溫度瞬間熔化過。

“不是普通炸藥。“齊岳的牙齒不自主地打顫，“某種定向能武器？“

“意識湮滅彈。“蘇雨桐的聲音空洞，“將人腦量子態瞬間解構...理論上能徹底消滅γ型病毒的神經網絡。“

她舉起左手，紋身的藍光正在緩慢消退。與此同時，齊岳發現自己手臂上的金色血管網絡也在變淡。

“γ-12死了？“

“不。“蘇雨桐指向遠處山路上蹣跚的黑點，“只是暫時切斷了它與蜂群的聯系。“

裝甲車的電臺突然自動開啟。雜音中，一個機械女聲重復播放：“...第七號緊急狀態公告...所有幸存者前往指定隔離區...軍方已控制主要交通樞紐...“

背景音里隱約能聽見慘叫和槍聲。齊岳調大音量，在公告間隙捕捉到了某種高頻噪音——與之前電視信號中的一模一樣。

“別聽！“蘇雨桐關掉電臺，“那是γ型共鳴波，會誘發攻擊性！“

齊岳發動裝甲車，選擇了與軍方公告相反的方向。后視鏡里，食品廠的廢墟正在遠去，而更遠處，城市上空升起了數十道黑煙。血色夕陽下，這一幕宛如末日圖景的具現化。

“現在去哪？“他問。

蘇雨桐展開一張地圖，上面標記著五個紅點：“其他方舟設施。老師的數據顯示，全國至少還有十二支原型疫苗流落在外。“

“然后呢？重建人類文明？“齊岳苦笑。

“先活下去。“蘇雨桐輕觸左臂紋身，那里現在只剩下淡淡的痕跡，“再找出誰制造了這場災難。“

裝甲車駛過一處彎道時，遠處山坡上出現了幾個蹣跚的身影。其中一個格外嬌小，穿著染血的白裙子，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追趕車輛。

γ-12還活著，而且進化得更完美了。

齊岳踩下油門，同時按下方向盤上的某個按鈕。裝甲車尾部釋放出濃密的煙霧——里面摻了納米銀顆粒，能暫時干擾γ型實驗體的感官。

當煙霧散去時，那個白色身影已經消失在山林間。但齊岳知道，這只是漫長狩獵的開始。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銀色口哨，這一次，他不會再重蹈前世的覆轍。

公路向前延伸，像一條沒有盡頭的逃亡之路。收音機里，軍方的公告漸漸被某種新的聲音取代——像是千百萬人同時在低語，又像是γ-12在哼唱那首母親臨終前唱的《喀秋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