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棵古樹，樹干極為粗壯。

樹皮裂開，覆蓋著厚實的苔蘚和暗綠共生藻，虬結的枝椏在半空中盤繞又伸展，最終向上延伸，如同一座記載著歲月的年輪豐碑。

最關鍵的是，菌絲感知傳遞回來的信號清晰無比，一種宏大如山脈的生命波動。

這波動深邃綿長，帶著森林扎根深巖的久遠氣息

古老樹人！

擁有智慧的樹種植物。

與之前遇到的蔓生怪，截然相反。

蔓生怪的能量充滿了混亂，貪婪與腐朽。

眼前這株大樹的軀殼里，流動著沉穩內斂，像歷經滄桑而不磨滅的智慧光芒。

老薩滿看見古老樹人，遇到和它一樣的老東西，十分激動，講解著它的認知。

樹人是森林中的古老守護者，非混亂生物，而是遵循某種自然秩序誕生的生命。

它并未顯露出明顯的敵意，更像是腐化森林生態本身的一個核心節點。

然而，接下來的情況，很快推翻了老薩滿的說法。

一只林雀似乎沒察覺到潛在危險，被樹枝間閃亮的露滴吸引。

振動著濕漉漉的翅膀，試圖降落在樹人一條低垂的樹枝上。

鳥喙即將觸及那反射水光的瞬間。

唰——

那看似柔軟無害的樹枝，驟然繃直扭曲！

速度快得模糊。

如同一條絞索。

細微的“咔嚓”脆響淹沒在濕氣中。

那只雀鳥連一絲哀鳴都未及發出，整個身體就在樹枝瞬間爆發的絞力下徹底變形。

化作一小團濕黏模糊的羽毛和骨肉。

殘余的血和內臟碎末，滴落在下方幽暗苔毯上，迅速被苔蘚吸收干凈。

整個過程安靜迅捷。

那根沾染血腥的樹枝弛下來，恢復成原有的慵懶下垂狀態，仿佛剛剛那瞬間的暴虐從未發生。

領域之內，不容打擾，更不容侵犯。

任何靠近者，皆為養料。

隊伍里的呼吸在濃霧中清晰可聞。

“樹人也是要……吃飯的嘛。”

老薩滿緊抓法杖的指節已經發白，喉結滾動，露出一副“怎么和書上不一樣”的難崩表情。

在莫固帶領下，隊伍迅速后退。

那樹人沒有反應，應該是對過路人不會主動攻擊，只會絞殺那些不知好歹的靠近者。

回到安全位置，莫固指向樹人的方向，問道。

“豐壤王國中，像遠處那種古老的智慧樹人，又或者僅有本能的腐植蔓生怪，這類具備自我意識的植物多嗎？”

大多數情況下，獸人在怪物中占據很大一部分，像哥布林，蜥蜴人，狗頭人等等。

而植物怪物，就相對較少。

但在腐朽之地，植人好像并不少見。

老薩滿沒想到會問這個問題，瞳孔緊縮了一下，順著莫固隱晦的指引望去。

看向剛剛迷霧深處，那朦朧樹影輪廓，心底升起古老的恐懼與敬畏，回答道。

“有……確有的，王。”

它緊了緊手中的法杖。

“不僅是腐朽之地，豐壤王國，也存在很多擁有自我意識的植物怪物。那傳說中的橡木，并非只是一棵樹，它本身就是王國的統治者之一，據說根須盤臥整個首都地下深處。”

它深吸了一口氣，腐朽林地潮濕的空氣進入干癟的肺腑，也勾起了看過書中記錄的片段。

“不止橡木，豐壤王國開疆拓土時期，據說喚醒植物荊棘，以身為墻，阻擋過獸人狂潮。其刺穿鎧甲，汲取血肉為養分。”

“雖然兇厲，王國教廷承認其為國之要塞，特稱之為【噬城血棘永世壁壘】，是邊陲重城的守護圣植。”

莫固思考著，看來這個人類王國，算是非常開放，不僅身為哥布林的老薩滿能到處游歷，甚至有些城市也長有各種植物怪物。

隊伍再次出發，天色漸暗。

此行的目標，是找到地圖上標記的未知植物，霧化郁金香。

這個標記的位置，已近在咫尺。

“腐化森林的霧氣，是找到它的關鍵線索。”

假設一，這濃霧是自然形成的環境現象。

森林本身營造的霧氣，是千百年來腐殖氣息與奇異魔力的積累。

那么，地圖中標記的，很可能只是某種特異的魔力郁金香變種。

因為常年浸泡在腐朽魔力的霧氣中，于是發生了適應性進化，從而獲得了霧化相關的特質。

那它的價值，可能在于其魔力親和性。作為煉金和藥劑的材料，或者作為某種調和劑的植物性精華。

假設二，腐化森林的霧氣，其源頭就是霧化郁金香，主動造成的！

它并非被動適應環境，而是自身成為了這片區域的核心。

如果如此，它并非無害是植物，而是更接近于老薩滿口中那守護荊棘般，擁有自身意志的領土型超自然活植。

是一個溫順的普通植物，還是隱藏在腐化森林中，擇人而噬的怪物植物？

“向霧最濃的方向前進。”

無論是哪一種，想要找到它，尋找的方向都是霧氣最深處的區域。

只有在最核心的區域，才最可能生長出真正的霧化郁金香。

天色逐漸變暗。

白日里本就難以穿透的濃郁水汽，徹底淪入黑暗。

樹木張牙舞爪的輪廓，在黑暗中溶解消弭，唯一可見的，是腳下厚積落葉層中，滲出的腐殖汁液。

隊伍艱難移動，舉步維艱。

老薩滿用力拄起霉斑木杖，杖頭的光芒暈開眼前一小圈渾濁的光域。

光暈搖曳間，勾勒出它臉上的褶皺，透著深重的疲憊。

旁邊，啞弓緊抿著嘴唇，舉著手中的火把，火花刺穿濃霧與黑暗，噼啪炸響。

唯有代言菌，小小的發光身體，成了隊伍中最穩定的光源。

它趴在莫固的菌蓋上，身上散發出朦朧柔光，點亮了隊伍前后的區域。

越是向前，空氣就越發膠著，彌漫的水霧帶著涼意，更夾雜著異樣感。

在莫固的探查下，已經踏入了霧氣最為濃厚的核心區域。

寂靜被無限放大，唯有粗重的呼吸，以及腳下緩慢碾過腐葉的腳步聲。

不知道是幻覺，還是迷霧縈繞的現狀，看到一團團影子在浮沉。

影子們沒有固定的形態，有時拉得細長，有時蜷作一團，像無數溺斃者的魂靈在水下掙扎。

緊接著，一種奇異的嗡鳴，絮絮叨叨的聲音，開始在耳畔縈繞。

聲音很低，像是潮濕的骨頭關節在緩慢錯動，又像是風穿過密集骷髏時的空洞回響。

莫固延伸菌絲，辨別這奇怪影子和聲音的方向。

沿著濕潤腐敗的地表，攀上長滿濕滑苔蘚的樹根，向影子和聲音的源頭處探測。

冰冷的觸感反饋回來。

一具……姿態扭曲的骸骨。

倚靠在一棵古木下，空洞的眼窩朝向天空。

菌絲沿著骨頭的輪廓蔓延。

狹小的頭顱骨，矮小的類人盆骨，殘缺的牙齒。

菌絲探查完整的骨架，摸索出的細節浮現出結果。

難以遏制的驚駭彌漫開來。

——【哥布林的骨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