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谷里風聲小了點，雪沫子打著旋兒往下落。裴拓杵在那兒，破衣爛衫，臉上還糊著沒擦干凈的泥冰碴子，可那股子凝氣六重的氣勢跟剛出鞘的冰刀子似的，刮得人骨頭縫發涼。他低頭瞅著腳邊那個抱著蛤蟆玉雕、哭得直抽抽的小丫頭片子，腦瓜子嗡嗡的。

管飯？教充電？

這丫頭片子是真敢想啊！把他裴老六當保姆了？還充電？蛤蟆玉雕那玩意兒是能隨便充的嗎？剛才那通亂灌差點沒把他經絡撐爆！再來一次？他怕自己沒被仇家砍死，先被這“充電寶”給奶炸了！

“跟著我？”裴拓嘴角抽了抽，努力把“你腦子被冰碴子糊了”這句話咽回去，換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小丫頭，你知道我是誰嗎？十萬靈石的通緝犯！坑死人不償命的祖宗！跟著我？不怕哪天被我賣了換靈石？”

小丫頭抱著玉雕，抬起那張糊滿眼淚鼻涕的小花臉，黑葡萄眼珠子水汪汪的，帶著一股子豁出去的倔強：“我…我知道！你是裴老六！坑神！可…可蛤蟆祖宗跟著你！它…它剛才還‘活’過來了！肯定是你養的！我…我要跟著蛤蟆祖宗！管飯就行！我…我能找草！能喂它！”

她說著，還用力拍了拍懷里溫潤的玉雕，仿佛在證明自己的價值。

裴拓眼皮跳了跳。這丫頭片子對蛤蟆的執念簡直深得可怕！為了口蛤蟆飯，連坑神都敢跟？他瞇起眼，冰藍色的眸子在小丫頭身上掃了幾個來回。破棉襖，爛草鞋，凍得通紅的小爪子…渾身上下唯一值錢的就是懷里那蛤蟆和他剛“還”回去的玉雕。修為？頂天了凝氣一二重，氣息虛浮得跟剛學會引氣入體似的。

弱雞。絕對的弱雞。

但…有用！

她那手“口嚼萃取草木精華”的邪門歪道，雖然寒磣，但真能引動蛤蟆玉雕吸收！而且剛才那股混合能量洪流…雖然差點要了他的老命，但也確實把他推上了凝氣六重！這丫頭簡直就是個…人形自走蛤蟆飼料加工機？還是自帶充電寶功能的？

裴拓心思電轉。百煉城那邊葛小六應該已經把“六爺顯圣”的戲碼唱開了，水攪得越渾越好。他裴老六現在頂著凝氣六重的皮，帶著這么個能“喂蛤蟆”的小丫頭片子招搖過市…畫風好像有點清奇？但…未必不是一種絕佳的偽裝！

坑神出門，身邊不得帶幾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吉祥物”？這丫頭片子傻乎乎一根筋，對蛤蟆癡迷，正好當個擋箭牌兼移動飼料庫！至于教她充電？呵…教她怎么把蛤蟆喂得更肥，好反哺自己才是真！

“行！”裴拓一拍大腿（拍完才想起這胳膊是剛重塑的，有點酸），臉上擠出個“和藹可親”的笑容，“看在你救蛤蟆有功的份上，六爺我收下你了！管飯！管飽！以后你就叫…嗯…小蛤！專門伺候蛤蟆祖宗！”

“小蛤？”小丫頭眨巴眨巴眼，對這個名字似乎沒啥意見，反而因為被“收留”而破涕為笑，小臉瞬間多云轉晴，“好！我叫小蛤！伺候蛤蟆祖宗！”她寶貝似的把玉雕往懷里又緊了緊。

裴拓看著這傻丫頭樂呵的樣，心頭冷笑。傻點好，傻點才聽話。他彎腰，一把將小蛤提溜起來，像拎小雞仔似的夾在胳肢窩底下。

“啊！你干嘛？！”小蛤嚇得尖叫，小短腿亂蹬。

“干嘛？趕路！”裴拓沒好氣，“百煉城！帶你吃香的喝辣的！順便…給蛤蟆祖宗找點‘硬菜’！”

他夾著小蛤，腳下冰元涌動，身形如一道貼著雪地飛掠的幽藍殘影，朝著百煉城方向疾馳而去！凝氣六重的速度遠非之前可比，冰谷風雪被甩在身后，小蛤的尖叫聲很快被風聲淹沒。

……

百煉城。

爛骨交易所的喧囂如同煮沸的泔水桶，汗臭、劣質燃料、血腥氣和貪婪的味道混雜在一起，熏得人腦仁疼。葛小六縮在交易所最角落一個油膩膩的獸皮攤子后面，懷里死死抱著那個豁口破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掛著沒擦干凈的血絲。他眼神驚恐地掃視著周圍那些如同餓狼般搜尋獵物的目光，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三天了！

自從他那天在拍賣臺上扯著嗓子嚎出“六爺顯圣”、“冰風崖底有神軀”、“玄陰魔崽子在挖寶”之后，整個百煉城就炸了鍋！赤龍門、霜離神宮的眼線、玄陰魔宗的暗樁、還有無數聞著腥味來的散修…全都瘋了似的涌向冰風崖！

他葛小六，一個凝氣二重的小蝦米，瞬間成了風暴中心！黑牙幫的疤頭王剛開始還想把他當搖錢樹，結果消息放出去不到半天，疤頭王就被一群蒙面人堵在巷子里打成了半死，現在還在黑牙幫老巢里挺尸。他葛小六更是成了過街老鼠，誰都想從他嘴里撬出更多“六爺寶藏”的消息！三天！整整三天！他東躲西藏，挨了不知多少頓毒打，全靠裝死和最后一點機靈才活到現在！

“六爺…您老可坑死我了…”葛小六抱著破碗，欲哭無淚。他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干嘛要聽那冰針扎腦的“神諭”？老老實實當個乞丐不好嗎？

就在他自怨自艾，琢磨著要不要找個糞坑躲起來的時候——

嗡！

那股熟悉的、如同冰錐扎腦的意念！再次毫無征兆地降臨！

“葛小六！”

葛小六渾身一個激靈！差點把破碗扔出去！他死死捂住腦袋，臉上瞬間褪盡血色！六爺？！他還沒死？！他還活著？！這催命符又來了？！

“冰風崖…戲…唱得不錯…”冰冷的意念帶著一絲戲謔，“水…夠渾了…”

葛小六喉嚨發干，想哭。

“現在…該…收網了…”意念繼續，“聽著…三天后…子時…黑水棚…老地方…”

“你…拿著這個…”意念微頓，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絲奇異空間波動的冰涼氣息順著意念傳遞過來，烙印在葛小六的識海深處！那氣息極其隱晦，如同一枚無形的鑰匙印記！

“這是…‘六爺寶庫’的…空間信標…”意念斷斷續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子時一到…信標激活…會…指向…真正的…藏寶點…”

“你…提前…把消息…放出去…就說…六爺念舊…在黑水棚…留了把鑰匙…能開…真寶庫…”

“記住…只放消息…別露面…等…魚咬鉤…”

意念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葛小六癱在獸皮上，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渾身冷汗浸透。

又來？！還要放消息？！還鑰匙？！這他娘的是嫌他死得不夠快啊！上次放消息差點被剁成肉醬！這次還來？！

可…六爺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帶著冰冷的死亡威脅。他敢不去？怕不是下一秒就被隔空咒死！

葛小六眼神掙扎、恐懼、最終化為一股被逼到絕境的瘋狂！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摳進掌心！

“媽的！拼了！六爺！您老可要說話算話！這次…這次干完…您得把我弄走！不然我做鬼也不放過您！”他對著空氣嘶啞低吼，隨即如同鬼魅般縮進更深的陰影里，開始琢磨怎么把這“鑰匙”的消息，用最轟動、最要命的方式…散出去！

……

百煉城西市，一家掛著“醉仙居”破木牌、實則賣著劣質勾兌酒水的骯臟酒肆里。

裴拓大馬金刀地坐在最角落一張油膩膩的木桌旁。桌上擺著一碟黑乎乎的醬肉，一壺渾濁的土酒。他換了身半新不舊的灰色棉袍，臉上那點泥冰碴子洗掉了，露出底下那張平平無奇（玉胎重塑后刻意調整過）、扔人堆里找不著的路人臉。凝氣六重的氣息被他用龜息術壓得只剩凝氣三四重的波動，毫不起眼。

小蛤被他按在旁邊的條凳上，小身板挺得筆直，懷里依舊死死抱著那枚蛤蟆玉雕。她面前擺著一碗飄著幾片爛菜葉的清湯寡水面條，小鼻子一抽一抽，眼睛卻亮晶晶地盯著裴拓面前那碟醬肉。

“吃你的面！”裴拓眼皮都沒抬，夾起一塊醬肉塞進嘴里，嚼得滿嘴流油。這破地方的伙食，也就這醬肉勉強能入口。

小蛤委屈巴巴地“哦”了一聲，小口小口地吸溜著面條，眼睛還是忍不住往肉碟子上瞟。

裴拓沒理她，靈覺如同無形的蛛網，悄然鋪開，捕捉著酒肆里嘈雜的議論聲。

“…聽說了嗎？黑水棚那邊出大事了！”

“啥大事？又死人了？”

“死人是小事！是鑰匙！六爺的鑰匙！”

“啥？！裴老六的鑰匙？！在黑水棚？！”

“千真萬確！葛小六那小子又放風了！說六爺念舊，在黑水棚留了把能開真寶庫的鑰匙！三天后子時激活信標！”

“嘶——！真的假的？！葛小六那小子不是被打殘了嗎？還敢冒頭？”

“誰知道呢！寧可信其有！萬一呢！六爺的寶藏啊！”

“對對對！快去黑水棚守著！別讓人搶了先！”

酒肆里瞬間炸開了鍋！貪婪、驚疑、興奮的議論聲如同沸水！無數道身影丟下酒碗，爭先恐后地涌出酒肆，朝著黑水棚方向狂奔！

裴拓慢條斯理地嚼著最后一塊醬肉，冰藍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冰冷的笑意。

鉤子，甩出去了。

葛小六這小子，雖然慫，但辦事還算利索。

他端起那杯渾濁的土酒，一飲而盡。劣質的酒精灼燒著喉嚨，卻讓他心頭那股坑人的火焰燒得更旺。

三天后，子時，黑水棚。

坑神的網，該收了。

他放下酒杯，瞥了一眼旁邊還在跟面條較勁的小蛤。

“吃快點！”他敲了敲桌子，“吃完干活！”

“干活？”小蛤抬起頭，小臉上沾著面湯，茫然地問，“喂蛤蟆祖宗嗎？”

裴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不，”他慢悠悠地說，“是去…給蛤蟆祖宗…找點‘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