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霜只覺得渾身的勁兒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最后一絲本能攥著那塊冰冷的精粹晶石，像條凍僵的泥鰍一樣往前蛄蛹。爬向那個黑乎乎的窟窿口，像是爬向一個冰封地獄里唯一沒關上的廁所門。

她每挪動一寸，骨頭都在喊救命，心口那兒吊著的星玉暖流跟拔河似的，扯著那股子隨時會崩的寒氣。玉佩沒了，環(huán)炸了，爺爺還凍在船里冰疙瘩里，現(xiàn)在被裴老六這禍害拱得往老鼠洞里鉆…越想越憋屈，嗓子眼哽著口冰碴子似的淤血。

眼看就差兩步，馬上就能滾進去了——

嗤啦！

頭頂上的風猛地被什么東西撕裂開！刺得人耳膜生疼！

一股子絕不該出現(xiàn)在這片凍死人的窮地方兒的玩意兒硬生生劈進了這冰坑！

光！

暖烘烘、金燦燦、裹著說不出來路卻讓人渾身都松泛了一瞬的柔和光芒，跟切豆腐似的，把坑頂那片亂卷的寒風冰屑撕開了一道口子！

那光柱跟有靈性似的，筆直射下來，穩(wěn)穩(wěn)當當罩住了冷如霜快凍僵的身子。

光里暖洋洋的，像臘月里揣進棉襖的小火爐。比玉佩里那點溫乎氣兒霸道、舒坦多了。冷如霜身上那些快把血凍瓷實的傷口，被這金光一浸，居然沒那么鉆心疼了，連帶著凍木的筋都抽抽著緩過了勁兒來。她攥著那點冰冷精粹的手不自覺地松了點勁兒，茫然地抬起頭，往光柱頂上瞅。

窟窿口外頭，金光收束的地方。

一道身影，悄沒聲息地懸在半空，離地半尺，連片雪花都沒沾身。

一身比月光還干凈素雅的雪白長裙，料子看著薄透，卻在冰風里半點不飄。腰間系了根細細的流云絲絳，墜著粒青玉似的珠子，光暈流轉(zhuǎn)。裙邊用同色的銀線繡著圈簡單到極點的云紋，不扎眼，卻透著股從骨子里滲出來的貴氣。

頭發(fā)松松地攏在肩后，用一枚素凈的白玉簪子挽著。沒多余的花兒啊朵兒啊，那張臉在金光映襯下跟打了層柔光似的。不是冷如霜那種戳人眼珠子的冷艷，也不是天仙下凡的不真實，就是…挑不出毛病的舒服，眉眼彎彎，嘴角自然帶著點柔和笑意。可她那雙眼睛…黑是黑，卻像最深的古井，晃著溫和的水光，底下卻沉得什么也瞧不見。往人身上一掃，溫溫潤潤的，跟泡在熱水里似的，但那股子暖后面…冷如霜被這么一照，莫名感覺自個兒那點被刨開了揉爛了的心思…全攤在光天化日底下了？又軟和又噎人。

白裙女子輕飄飄落到冰坑邊緣，腳尖點地。裙擺紋絲不動，連帶著周遭卷過來的風雪都像是怕了她，乖乖繞著走。

她目光掃過冷如霜那副差點散架、沾滿冰血污泥的狼狽樣兒，又滑過冷如霜死死握著的那塊暗金精粹，一絲細微的漣漪在那雙古井般的眸底蕩開。她視線最終定格在冷如霜胸口那塊被冰蟾炸出來的傷疤附近…那層薄冰下殘存的、極其混亂駁雜卻又頑固刻骨的玄陰骨毒氣息。

白裙女子微微一嘆，溫軟的嗓音像春風拂過凍土：

“可憐見的，如此傷毒纏身，還能撐到現(xiàn)在…”她聲音不高，卻清晰無比地蓋過了冰坑里的風雪，“我是曦光殿，青木。誤入此地，感應到這里有不凡寶氣沖撞，更有魔道怨戾盤踞不絕，特意循跡而來…”說到這兒，她看向冷如霜手中那塊散發(fā)著溫和氣息的精粹，“此晶石似乎……沾染了一縷極其奇異的‘凈源’氣息？”

“曦光殿？！”坑邊上，裴拓像被馬蜂蜇了屁股，猛地一哆嗦，差點一頭栽地上！臉上那點虛弱瞬間被一種混雜了巨大驚恐（演的）和莫名亢奮的“敬畏”表情擠滿，聲音抖得跟開了震動模式一樣：“青木…青木圣女？！天吶！小的裴老六！給圣女大人磕頭了！”話音沒落，他真就一個五體投地趴冰坑邊上了，姿勢狼狽又滑稽。

曦光殿！青木圣女！

冷如霜腦子里“嗡”地一下，像是被錘子狠狠鑿了下！

那是傳說中真正的神仙道統(tǒng)！不履塵世，只在傳說里護持人族圣種！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鬼地方？！

青木微微偏首，溫潤的目光如同撫過柳梢的春風，落在裴拓那“誠惶誠恐”趴著的狼狽身板上：“哦？你竟也知曉曦光殿之名？”語氣聽不出是贊許還是詢問，倒像是隨口感嘆。

“知…知道！做夢都盼著哪天能遠遠瞅一眼曦光殿的仙氣兒啊！”裴拓把臉埋在冰碴子里，悶聲悶氣地回話，聲音都帶上了哽咽，“小的裴老六，賤命一條！這輩子能有幸遇見圣女大人！死…死了也值！”他一邊喊著，一邊飛快地“不經(jīng)意”地把右肩膀那空蕩蕩的地方往冰坑底下更深的暗影里藏了藏。

青木輕輕“哦”了一聲，倒沒再細問，視線重新落回冷如霜身上，語氣更加溫和了幾分：“寒玉峰的冷家妹妹？”她竟一口道破了冷如霜的身份！“你爺爺那點寒癥…頗為棘手。這身傷，更是被至邪魔氣糾纏入骨，又遭外力引動本源崩潰之險…”她微微搖頭，嘆息中流露出一絲真切的悲憫，“縱有此精粹續(xù)命，若無上乘‘凈源圣術’拔除沉疴固其本源…恐難撐過三刻…”

曦光殿的人！知道爺爺?shù)膫浚∵€看出她快油盡燈枯了？

冷如霜的心像被無形的手攥了一把，又驚又懼又涌上一絲絕望中的渺茫希望！曦光殿的圣源凈術，傳說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能拔除玄陰骨毒？！

青木看著她眼中翻騰的情緒，溫柔一笑：“相遇即是有緣。我此行倉促，倒也能勉力為你引一道‘圣源甘露’，暫壓魔毒穩(wěn)固心脈，應能撐到我尋到接引你的方法。”她說話間，玉指輕輕抬起，指尖一點溫潤純粹、如同初陽嫩芽般生機勃勃的金芒開始氤氳流轉(zhuǎn)。

這光一出來，整個冰坑里的寒氣都被驅(qū)散了七分！

機會！冷如霜的心猛地一跳！這是活命的唯一稻草！必須抓住！

“圣…”她喉嚨里剛擠出一個字！

裴拓那邊突然發(fā)出一聲凄厲至極、仿佛心脈被人掐爆了的慘嚎！

“嗷——！！！圣女大人慈悲啊！！！”

他整個人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又因“重傷無力”重重摔了回去！痛苦地蜷縮在地，手指死死摳進冰壁縫隙里，指節(jié)發(fā)白！他渾身劇烈抽搐，臉色瞬間從慘白憋成了醬紫，喉嚨里發(fā)出拉風箱似的“嗬嗬”聲響，嘴角不受控制地往外溢著帶泡沫的黑血！胸口那片被撕掉的獸皮下方，露出來的不是平整的肌膚，而是無數(shù)道細微密集、如同冰網(wǎng)綻開的暗青色裂紋！裂紋深處透出濃濃的不詳黑氣！一股混合著玄陰骨毒和某種更詭異沉濁的冰寒死氣從他身體里猛地爆發(fā)出來！

比冷如霜身上的還要陰寒、還要污濁！那氣息像剛從古墓里刨出來的腐爛棺材蓋子！

噗！

他抽搐著又是一大口黑血噴在雪地里！那血冒著詭異的藍煙！

“裴老六？！”冷如霜瞳孔猛地一縮！驚疑不定！這王八蛋搞什么鬼？！他身上怎么也有這邪門東西？！這氣息…怎么跟爺爺體內(nèi)的本源骨毒有點像？！但更加駁雜混亂！

裴拓抽搐得更厲害了，臉上每一塊肌肉都在扭曲痙攣，眼神渙散，嘴里含糊不清地胡言亂語：“邪魔…侵體…爹…娘…別扔下我…”

青木指尖那點醞釀的金芒猛地一滯！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第一次掠過清晰無比的訝異和凝重！

那絕不是普通的冰寒魔毒！那股從裴拓體表裂紋溢出的陰寒死氣…

是！

“寒淵死魔氣？！”清雅的嗓音第一次帶上了難以掩飾的驚愕！

而且比冷如霜身上的還要古老！還要純粹！如同最原始的寂滅冰源！

曦光殿青木！她看出來了！這廢物體內(nèi)蟄伏著寒淵本源魔種？！

裴拓像是被“寒淵死魔氣”幾個字刺激到了最后的神經(jīng)，整個人如同離水的魚般猛地一個打挺！那只還能動的手拼命朝著青木的方向徒勞地抓撓，眼神絕望又渴求，喉嚨嘶啞破音：“圣…水…救命…圣源…甘露…壓它…壓住……給我一口……一口就成……”

他一邊喊著，一邊整個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氣，轟然向后倒去，后腦勺重重磕在坑壁凸起的硬冰上！發(fā)出沉悶的“砰”聲！整個人如同破布娃娃般癱軟下去，只有胸膛那點微弱的起伏和體表不斷外泄、越來越濃的詭異死魔寒氣，證明著他還剩半口氣！

冷如霜的心沉到了冰底！這禍害！他居然也被侵染了！而且還是什么鬼的寒淵死魔氣？！聽起來比爺爺?shù)倪€麻煩？！這王八蛋到底是什么來頭？！他死不要緊！可曦光殿的圣源甘露會不會……

“咦？”青木溫軟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目光從冷如霜瞬間煞白的臉上掃過，停留在裴拓身上：“這位…裴…施主，體內(nèi)的魔氣似有不同？寒淵本源的氣息竟如此濃烈？”她微微搖頭，臉上的悲憫更加厚重，“可惜，圣源甘露需引我曦光凈土本源溫養(yǎng)百年之晶為引，方能化出一點甘露精粹，可拔萬毒，固本源。此行只有一道甘露之引，已答應穩(wěn)固冷妹妹心脈了…”話語未盡，卻是拒絕。

“不…不必…”冷如霜用盡所有力氣才擠出幾個字，仿佛每個字都帶著冰渣，“圣源…甘露…珍貴…求圣女…先救我爺爺…他身上寒毒……”她聲音低下去，死死攥著手里的精粹，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曦光殿的圣源甘露何等珍貴！她心脈已借這精粹強行壓住一線生機，不能斷！可爺爺……必須抓住這一線可能！

青木聞言，眼中溫潤更甚：“冷妹妹孝心可憫。如此…”她指尖那點醞釀的金芒再次流轉(zhuǎn)起來，溫聲道：“我有一件隨身的圣源晶梭，可汲取此間稀薄靈氣暫時壓制你體內(nèi)魔氣，穩(wěn)固本源。雖遠不如真正的圣源甘露神效，也無拔毒之功，但護住你心脈根基撐上半月應無問題。待此間事了，我可親自送你去曦光殿外門別苑，或能尋到根治之機…”說著，一枚小巧玲瓏、通體如同溫潤玉石打造、內(nèi)里似有金色光波流淌的棱形小梭，懸在她指尖上方寸許，散發(fā)出溫和但堅定的生機氣息。

不是真正的甘露！只是件能暫時穩(wěn)住她、隔靴搔癢的輔助神器！卻點名了只有她冷如霜能用！

冷如霜的心像被冷水澆過！曦光殿的承諾！爺爺唯一的希望！她沒得選！

看著那散發(fā)著生機的圣源晶梭，再看著坑邊渾身冒黑氣、不知死活的裴拓…

她一咬牙，就要開口應下——

“咳…咳咳咳…”裴拓那邊極其“虛弱”地發(fā)出一串破音咳嗽，人似乎稍微回魂了點，眼皮艱難地掀開條縫，目光“渙散”地看向冷如霜的方向，眼神里充滿了那種“別管我你快拿寶貝保命”的“誠摯”懇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他嘴里還含糊地念叨：“…玉佩…玉佩…姑娘…那塊…假的…我…我坑…”

他的聲音很小，咳嗽也逼真，但“玉佩”和“假的”幾個字，卻像帶著鉤子，精準無比地勾動了冷如霜心底那根快被曦光殿忽悠得找不到北的弦！

假的？

冷如霜即將點下的頭猛地僵在半空！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

青木似乎并未察覺冷如霜的遲疑，指尖晶瑩剔透的圣源晶梭緩緩飄起，向冷如霜飛去，那姿態(tài)如同賜下天大的福澤。

“姑娘！接…咳咳咳…”裴拓又一陣撕心裂肺的猛咳，咳得仿佛要背過氣去！整個人往坑邊冰壁一靠！身體“痛苦”地抽搐蜷縮！那只緊捂在胸口、早已破爛不堪的獸皮袖子被“掙扎”間猛地掀開！

一小塊只有指節(jié)長短、通體泛著奇特溫潤光澤、仿佛由無數(shù)星光凝固而成的玉片一角！隨著他袖子掀開露了出來！那玉片雖然邊緣不規(guī)則，斷口也極不規(guī)則，可那股子與圣源晶梭同源、卻更加純粹古老甚至帶著一絲神圣蒼茫的凈源氣息！如同水底暗流驟然上涌！猛地蓋過了圣源晶梭的光芒！

尤其是玉片內(nèi)層！一抹細弱發(fā)絲卻仿佛凝固了本源法則的暗金色光紋！一閃而逝！

那紋路…是曦光殿圣源甘露的引脈烙印？！是真正的甘露核心？！

青木臉上的悲憫溫潤瞬間凝固！眼底如同古井投石，第一次翻涌起無法壓抑的震驚波瀾！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驚愕之中猛地掠過一絲極深的貪婪！

真正的圣源甘露核心？！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廢物手里？！

坑壁上，裴拓腦袋“咚”一下磕在冰棱上，徹底沒了聲息。只有那點微弱的心跳和袖口露出的那點珍貴玉片邊角，證明他還活著。

圣源晶梭停在冷如霜面前尺許，散發(fā)著溫和光芒。

曦光殿圣女的溫言承諾在前。

裴老六袖子里露出的甘露核心碎片在后。

假的玉佩？裴老六最后的“愧疚”？

冷如霜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渾身血液都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