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風崖頂上，風跟刀子似的刮。冷如霜半邊身子埋在血痂冰碴子里，人癱在冰巖上動彈不得，那張清冷得跟冰雕似的小臉比紙還白。碎玉片扎在手心里，疼得她眉尖直抽抽。旁邊那艘碧玉寒舟徹底成了堆破木渣子，混著碎冰碴子散了一地。天方和葉檀兩條人命不知道甩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八成凍成冰坨子了。

冷風呼呼地灌，吹得冷如霜渾身打顫，血都快凍成冰溜子了。玉環(huán)碎得稀巴爛，里面那點溫乎氣兒早散光了。她攢著最后那點勁兒，拼命壓丹田里快造反的寒氣。心里頭那個恨啊，燒得比冰窟窿還冷。

裴老六！

這三個字在她腦子里翻來覆去地碾，比扎手的碎玉片還疼！這王八蛋！禍害精！要不是為了撈他那破環(huán)！她至于被玄陰魔頭堵路上啃？最后連玉環(huán)都炸得稀碎！還差點讓那個什么天霜右使一巴掌拍成肉泥！現(xiàn)在還躺這兒等死！這筆賬，算不清了！

就在她覺得自己真快撐不住，眼皮跟灌了鉛似的往下耷拉的時候——

“咳咳…哎喲…嘶…”

崖頂邊上裂開的一個不起眼冰窟窿里，一陣帶著顫音、有氣無力的哼哼唧唧飄了出來。

冷如霜耳朵尖一抖，沾著血的眼睫毛猛地掀開條縫！那聲音？！化成灰她都認得！

只見裴拓（其實是寒氣凝成的玉胎殼子）手腳并用地從那黑乎乎的冰窟窿里爬了出來。他這“殼子”糊滿了黑冰碴子，沾著不少綠了吧唧的苔蘚，看起來跟他那副死透了的殘骸一模一樣。右肩膀那兒空蕩蕩的，胸口的大窟窿也不見了，裹著一層厚實的獸皮（其實是偽裝），哆哆嗦嗦，一步三晃悠，隨時要栽下萬丈冰崖的架勢。

他灰頭土臉地爬到離冷如霜兩三丈遠的地兒，腿一軟，“噗通”一下結(jié)結(jié)實實跪在冰疙瘩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哎喲…我的老腰喂…”

剛哀嚎完，他像是才看見那邊躺著的冷如霜，小眼珠子瞪得溜圓，臉上擠滿浮夸到姥姥家的震驚和“劫后余生”的慶幸：“姑…姑娘？！真是你啊？！老天爺開眼！我還以為你也…也…”聲音哽住，那表情，活像死了親娘。

冷如霜沒力氣罵他，死死瞪著他。那眼神，冰冷得能把人凍成冰柱子。

“別這么瞅我呀！”裴拓苦著臉，往冷如霜那邊蹭了蹭，“姑娘你是不知道！那冰窟窿底下…他娘的就是閻王爺?shù)拿┓浚龅梦摇瓤瓤取彼魂嚸涂龋鹊盟盒牧逊危杏X肺葉子都要噴出來。咳完了，他才接著哼哼，“眼瞅著要凍成冰雕了，不知咋的，就踩了個空掉冰溝里去了！也不知滾了多久，天靈蓋都撞冰上了！醒來一看，嘿！人沒事！就是…好像又多了個窟窿…”

他突然頓住，像是想起了啥，那只還能動彈的手笨拙地在胸口那厚獸皮里掏摸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地揪著獸皮邊，露出一小點底下光滑冰晶的肌膚，指著胸口某個位置，“喏！就這兒！新添的！比原先那個還涼快！他娘的邪門了！也不知道掉哪兒碰的！”

他說的是之前胸口被炸穿的洞，位置都對得上。冷如霜眼皮跳了跳，依舊沒吭聲。

就在這時候，冷如霜腳邊那些混在碎玉片和冰碴子里的暗金色寒玉碎片，其中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悄沒聲息地“骨碌”了一下。碎片底下，縮著一只凍得只有指甲蓋大小、灰不溜秋的蛤蟆冰疙瘩！

那蛤蟆冰疙瘩緊閉著“嘴巴”（實際上裂開了一條芝麻細縫），兩只小爪子快得帶出殘影，在肚皮底下那片沒人看得見的角度，瘋狂搓著一小團什么東西！搓得那冰疙瘩屁股都在抖！

冷如霜的注意力全在裴拓身上，壓根沒留意腳邊這點小動靜。她攢了口氣，聲音像是從冰里擠出來的：“裴…老…六？剛才霜離神使…的意念…鎖定的…就是你…”

裴拓一拍大腿（拍完又疼得齜牙咧嘴）：“哎喲我的姑奶奶！什么神屎神尿的！我就聽見一聲炸雷！還以為天塌了呢！敢情是在干仗啊？那動靜…乖乖…”他縮了縮脖子，露出一副后怕的土鱉樣，“我這條小命真是撿回來的！”緊接著，他像是猛然驚醒，焦急萬分地上下下打量冷如霜，“姑娘！你怎么樣？傷著哪兒了？那群殺千刀的玩意兒敢傷你？！還有天方葉檀那兩個倒霉蛋呢？”

看他那著急上火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親妹子被揍了。

冷如霜強撐著最后那口氣，冷冷吐出幾個字：“死…不死…與你…無關(guān)…”

“什么叫跟我無關(guān)？！”裴拓瞬間急了，那叫一個痛心疾首，唾沫星子混著寒氣噴出老遠，“咱們好歹也是同舟共濟…呃…同船逃過命的情分吧？沒有你帶我出來，我早就凍成冰坨子喂魚了！姑娘你的恩德我老六記一輩子！甭管你信不信！”

他往前又蹭了蹭，都快蹭到冷如霜腳邊了，表情“誠懇”得能滴水：“姑娘你現(xiàn)在傷得不輕！這冰崖上鳥不拉屎，鬼影都沒一個！咱們得想轍活下去！你信我的，先把這傷穩(wěn)住！咱老六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命硬還有點…呃…偏方！”他說著，那只還算完好的手又在胸口獸皮里掏摸起來，嘴里念叨，“我記得掉那冰溝里的時候，好像迷迷糊糊摸著點什么暖和東西…”

他掏得“艱難無比”，冷如霜冷眼瞅著。

就在這節(jié)骨眼！

他腳底下那塊被裴拓踩在冰渣子里的暗金寒玉碎片猛地一動！

底下的冰蟾小爪子上搓的東西終于“成型”了！

一塊帶著點點柔潤星芒、約莫指節(jié)大小、溫溫熱熱的玉佩！被它用最后一點凍僵的力氣，硬生生從肚子底下的冰殼縫里——擠了出來！

玉佩正正落在裴拓蹭過來的那只腳邊，沾了點血和污雪，毫不起眼。

裴拓余光掃到那東西，眼皮都沒抖一下，像是沒看見。但他掏摸的動作猛地加快，臉上露出一絲“找到了！”的“驚喜”：“嘿！我就說有貨！這玩意兒！”他猛地從獸皮里拽出半塊臟兮兮的糙糧餅，自己都一愣，似乎有點懵，尷尬地撓撓后腦勺，“呃…不是這個…好像是那邊…”他下意識地扭了下身子，那只跪在地上的腿往前一拱——

啪！

恰到好處地，拱在了那塊玉佩上！把它踢得翻了半個身，溫潤的星光微微亮了一下，露出來的位置正正對著冷如霜的視線！

“咦？”裴拓像是才看見，小眼珠子“唰”地亮了，帶著點土包子的興奮，“這…這是啥玩意兒？從哪兒冒出來的？”他探身去夠。

“別動！”冷如霜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目光死死釘在那塊玉佩上。玉佩上那點微弱的星芒，雖然弱得可憐，卻透著一股她再熟悉不過的星玉精華氣息！比她玉環(huán)里殘存的那點溫潤得多！這地方哪來的？！冰蟾之前好像扒拉過幾塊帶著星芒的碎片？難道是它拼死藏住的最后一點殘片？！

裴拓的手停在半空，扭頭“茫然”地看著冷如霜。

冷如霜深吸了一口氣，壓住翻騰的氣血和幾乎要奪口而出的怒斥（因為這王八蛋差點把東西踢崖下面去了）。她的聲音虛弱卻依舊清冷：“拿…給我…”

裴拓立刻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哎！姑娘你歇著，我來！我來！”他小心翼翼地避開玉佩帶血的那面，如同捧了個價值連城的寶貝，拈起玉佩邊角，一瘸一拐（演得）湊到冷如霜身邊。

他把玉佩遞過去，冷如霜忍著劇痛抬手去接。就在她指尖剛碰到玉佩溫熱的邊沿，裴拓那只手卻突然一縮！

冷如霜眼神一厲！

裴拓臉上堆起一個又尷尬又無奈的苦笑：“那個…姑娘…你看啊…這東西雖然不知道哪來的吧，但瞧著能穩(wěn)住傷…你拿著療傷，我老六絕無二話！可…你看現(xiàn)在這情況…”他苦著臉指著四下無人的萬丈冰崖，“咱倆都剩半口氣吊著了，總不能干熬著等死吧？姑娘…你能不能…先發(fā)個誓？等傷好了，千萬…千萬別再拿那寒氣戳我丹田了？我老六膽小，那玩意兒太嚇人了！再來一下真得交代在這兒了！我保證！從此以后，我裴老六就是姑娘你身邊的一條忠狗！指東不打西！就是…就是給我留口熱乎氣兒行不？這玉佩算是我老六孝敬你的藥引子！”

他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聲淚俱下，把一個貪生怕死、只想活命的小人物形象演得活靈活現(xiàn)。連胸口裝出來那點新窟窿都配合著抽痛抖了幾下。

冷如霜看著他臉上那混合著恐懼、討好、絕望的復雜表情，又看了看他手里那塊散發(fā)著珍貴溫和星玉氣息的玉佩——這玩意兒可能是她現(xiàn)在唯一的生路！丹田里的傷勢如同沸騰的油鍋，再拖下去必死無疑！

幾息令人窒息的沉默。

風在崖頂刮得嗚嗚響。

“…好。”冷如霜的聲音低啞干澀，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破風箱，“我冷如霜起誓…只要你裴老六…不再為禍于我…便…不再傷你丹田…”誓言內(nèi)容極其有限，充滿了戒備與厭惡。

“夠了夠了！”裴拓像是得了天大的赦免，瞬間眉開眼笑，雙手捧著那塊玉佩，恭恭敬敬（賊兮兮）地放在冷如霜血肉模糊的掌邊，嘴里還不忘表忠心：“姑娘仁義！放心！老六以后就是姑娘的跟屁蟲！絕不敢有二心！”

冷如霜看都懶得看他那副嘴臉，指尖艱難地引導一絲寒氣，極其緩慢、小心地觸碰玉佩，引動里面那溫和的星玉精華順著經(jīng)脈探入丹田。那精純溫和的力量如同久旱甘霖，瞬間讓她體內(nèi)翻江倒海的寒氣刺痛減輕了一絲！雖然微弱，卻是續(xù)命的稻草！

她閉上眼，全力引導著這點希望。

裴拓看她暫時顧不上自己，悄悄地、極其自然地往外挪了挪，靠在冰巖上，裝作也在運氣療傷。沒人看見他低垂的眼簾下，那雙冰藍色玉胎凝成的眸子里，一點冰冷的狡黠一閃而過。

他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崖頂邊緣，又瞥了一眼徹底凍僵在冰渣下、爪子縫里還夾著一小塊沒完全搓完的暗金碎片的蛤蟆冰疙瘩。小蛤蟆像是徹底廢了，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

崖頂另一側(cè)的山脊方向！一股極其陰邪、又帶著濃烈血腥貪婪的魔氣波動！如同貼著地面爬行的毒蛇！迅速而隱蔽地朝著他們所在的崖頂位置逼近！目標明確，顯然是循著殘留的氣息追來的尾巴！不是霜離神宮那種高高在上的路子，更像是陰溝里打洞的主！

艸！

還有黃雀在后！

玄陰魔宗果然跟臭蟲一樣！這么快就摸過來了？肯定是聞著血腥味來的！

“姑娘！！”裴拓猛地轉(zhuǎn)頭，聲音急促，臉上露出“極度緊張但為姑娘著想”的表情，“那邊！有動靜！好像是…好像是魔崽子聞著味兒摸來了！不能待了！得跳！下面是萬丈深崖，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敢追！總比被魔崽子生吞活剝強！”

跳崖？

冷如霜猛地睜眼，剛因玉佩引導星玉精華而平息的寒痛再次涌動！目光看向裴拓指的方向，果然感知到那逼近的魔氣！冰冷殺意和虛弱交織！

崖下是絕地！但留在此地，重傷的她加上一個廢物裴拓，只有死路一條！

裴拓臉上是那種“嚇得要死但不得不做”的悲壯：“姑娘！玉佩您拿穩(wěn)了！這玩意兒能護著你點！底下…底下說不定有冰河啥的能緩沖一下！跟著老六走！我能帶您找到活路！快！”他話音未落，像是被什么嚇得魂飛魄散，猛地從地上竄起來（動作麻溜得跟沒事人似的），拔腿就往崖邊沖！

“再不跳就晚了——！為了活命！跳啊——！！”聲音拖著哭腔，帶著破釜沉舟的凄厲！

冷如霜眼神一凜！玉佩傳來的那點生機是她唯一的依仗！看著裴拓那副“莽撞尋死”的亡命樣，聽著遠處魔氣逼近的嘶嘶聲！求生本能壓倒了虛弱的身體！她強行引動玉佩最后一點溫潤氣息裹住心脈，用盡殘存力量撐起身體！踉蹌著追向崖邊！

轟！

幾乎是兩人先后跳下深淵的瞬間！

一道籠罩在翻涌魔氣中的枯瘦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崖頂！正是玄陰魔宗派來撿漏的魔頭！它看著空無一人的崖頂，又死死盯著那深不見底的漆黑深淵！冰冷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猶豫和極致的貪婪！下面…似乎有極其精純的…寒源波動？

它身影微動，竟也化作一團黑霧，向下墜去！

冰風崖下，寒風呼嘯如刀，卷起漫天的雪霧冰塵，瞬間吞沒了跳崖的兩道身影以及緊隨其后的那道魔影。

崖頂寒風中，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冰渣和點點血跡。

沒人注意到，在冷如霜剛剛療傷的冰巖石縫里，裴拓“跪過”的位置附近，一塊指甲蓋大小、沾染著他“冷汗”和冰渣的暗金寒玉碎片下，隱約能看到一個極其微小的、如同蛤蟆蹬腿掙扎留下的爪印痕跡……

而那塊爪印正對著的方向下方，數(shù)萬丈深的冰淵峭壁之上，一個隱藏在冰掛之后的、極其狹小的天然冰穴洞口，正如同微張的嘴，悄然隱于風雪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