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拓僵在原處，一顆心跟剛從冰窖撈出來似的，透涼透涼。眼前剛才還溫潤流轉、活生生的小池，這會兒凍成了死疙瘩。那株懸著的蓮花？成了空殼子。蓮心點藍光？滅了。那清甜入心田的玉珠？再也別想看見一滴了。

前腳剛嘗到續命的甜頭，后腳泉眼就給干涸了。這不比扇他耳刮子還難受？

“……操。”喉嚨里干巴巴擠出一個字，帶著血沫子。他那只剩半截的殘軀，這會兒就跟破了洞的麻袋沒啥區別，好不容易被那玉露潤了潤、有了點氣色的筋骨皮肉，又像沒澆透的花似的，蔫了下去，一陣緊似一陣的刺骨鈍痛從斷口、從胸口那個黑窟窿里往外鉆。

【玉髓寒息衰退...】

【冰玉核心（微弱）構筑停滯...】

【左臂經絡融合進度倒退...19%→15%...】

【外部環境高濃度純凈寒元波動...因核心凍結...轉為...惰性...】

腦子里那破光屏閃得跟電壓不穩似的，字兒一跳一跳的，沒一條好消息。裴拓知道完了，好景就他娘的沒長過過。剛才那股子清涼舒泰勁兒，跟做夢似的溜了個干凈，只剩滿身的破爛零件咔咔作響的疼和一陣陣往上反的冰冷空虛。

他費老勁轉了下脖子，眼珠子掃過這方小小冰窟。四壁陡峭溜滑，頭頂就是那個把他從天上顛下來的破洞，這會兒也嚴嚴實實蓋著不知道多厚的冰雪，連道縫都瞅不見。倒是腳下，那死潭邊兒上，被他之前刮玉露蹭過的地方，石頭縫里，竟又慢慢地、極其艱難地凝出了一點點米粒大的、黯淡無光的冰晶子，像水汽被硬擠出來的汗。

“螞蚱腿也是肉……”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牽動傷口疼得直抽冷氣。可沒法子，總不能躺這兒等凍硬了。左手還能動，哆哆嗦嗦伸出去，指甲蓋在那滑不溜秋的石頭面上小心翼翼地刮蹭。

嗤…嗤啦…

冰屑子混著石頭末兒掉在掌心。

也顧不上埋汰不埋汰，裴拓直接倒進嘴里。一股子土腥寒氣嗆得他差點背過氣。跟那玉露差遠了，冰渣子似的一股勁兒順著喉嚨往下剌，勉強壓下去一絲絲體內造反的寒煞骨毒，但效果聊勝于無。剛暖和了一點點的心田冰玉核，連帶著那股修補筋絡的清流，瞬間又被這劣質的“口糧”給攪得稀稀落落。

他就這么趴在地上，像只耗子，手指頭在凍得發白的石頭上一點點摳，一點點刮，刮到指甲崩裂出血，刮到的冰渣滓一股腦塞嘴里。每塞一把，體內那點可憐的自愈之力就往下掉一截，疼也跟著重一分。寒煞死地里那套用痛苦換返點的狠勁是早沒了，現在他就是個茍延殘喘的漏勺。

不知刮了多久，攢下的那點微末冰涼氣兒在身體里溜了一圈，總算把最洶涌的那波疼勁兒給壓了下去，好歹能喘勻氣了。可那股子冰冷的虛空感卻越來越重，像整個人被一點點掏空。他靠著一塊冰疙瘩喘氣，絕望地望著頭頂那冰封的“天窗”，第一次嘗到了油盡燈枯是個什么滋味——骨頭縫都透著冷，沒一絲勁兒，連想死的沖動都沒了，就是……沒著沒落。

“死也不給個痛快…”他閉上眼，手指下意識摳進冰里，劃出一道淺痕。

就在這萬念俱灰，準備徹底躺平當凍肉的時候——

嘩啦。

一聲輕響。

極其微弱，像冰面裂開了一絲細縫。

聲音……來自死水潭心那層灰白冰面的……下面？！

裴拓猛地睜開眼！頭硬生生轉向那片被他認定是“死物”的頑冰！

什么動靜？

幻覺？冰要化凍？可剛冰蓮自封明明像用水泥糊死了下水道……

他眼都不敢眨，死死盯著冰面。

咕嚕……

又是一聲。比剛才更清晰一點。像是……水底什么東西翻了個身？又或是冰面深處，有極度微弱的氣泡……在往上冒？

怎么可能？那冰蓮散出的封禁白光掃過，寒泉源流都斷根了！怎么還有活物能在下面……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猛地躥上裴拓脊梁骨，比之前凍傷還刺骨！

他幾乎是本能地、拖著身子往后退了退，離那片潭心遠遠的。眼睛卻像被釘子釘死了，死死盯著。

咕嚕……咕嚕嚕……

那微弱的水泡聲不僅沒停，反而密集起來！像是有一串珠子接二連三從極深的水底升上來！撞擊在那層厚厚的灰白冰殼下面！

咔！

一點微不可察的裂痕，悄然出現在那死寂冰面的正中央！

緊接著，一點極其黯淡、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幽藍色微光，從冰面的裂縫深處……悄然滲透了出來！

微光像水一樣流動著，又帶著冰晶般的鋒銳感。極細，極弱，卻穿透了那層厚厚的冰封！

裴拓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瞳孔驟縮！那藍光…不是寒氣！不是死物！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銳氣？！如同最古老的星辰碎片沉入水底多年……泄露的一縷鋒芒！

這感覺…比那冰蓮純凈柔和的光……危險一萬倍！

“誰？！”他嘶啞著低喝一聲，喉頭發緊，下意識握緊了唯一完好的左手，指節捏得死白。可這殘破身體，連握拳的力氣都成了奢望。

那點幽藍的光芒似乎被他的聲音驚擾了一下，微微一頓。

噗嗤！

突然！那點微弱的藍光猛地一個膨脹！瞬間爆發出一束刺眼的光絲！

光絲極其纖細，甚至只有頭發那么粗，可那股子凜冽的鋒芒卻陡然暴漲了百倍、千倍！它如同擁有生命般扭曲著，帶著一股撕裂一切、鑿穿萬物的孤絕意志，狠狠地向上沖！

咔嚓！！！

那道被藍光滲透的冰面裂縫瞬間擴張！細密的裂痕如同無數毒蛇在冰面上瘋狂蔓延！

嗡！！！

一聲沉悶到讓整個冰坑嗡嗡震動的悶響在冰層之下轟然爆發！像是萬年冰河被巨槌擊中！

那束小小的、卻凝聚了可怕力量的藍色鋒刃光絲，竟然頂著厚厚冰層帶來的恐怖壓力，悍然刺穿冰層！！！！

如同燒紅的針戳進厚厚的牛油！冰面以光絲為中心，無聲無息被洞穿了一個拇指大小的孔洞！孔洞邊緣整齊無比，光滑如鏡，折射著冰層深處更幽深的藍光！

一股比小池玉露精純十倍、凜冽百倍、帶著純粹毀滅與穿透氣息的極寒能量，從那微小的孔洞里……猛地噴射出來！

不是水。不是冰珠。

而是一束…幽藍、凝練、比冰更純粹、比刀鋒更冰冷的……濃縮寒氣！

寒氣束無聲射出，卻如同最高壓的水槍，瞬間擦過裴拓撐在冰潭邊緣的左臂！

嗤啦！！！

一聲極其短促、如同烙鐵燙肉的聲響！

裴拓甚至連反應都來不及！就感覺左臂一麻，隨即一股深入骨髓的劇烈刺痛閃電般蔓延開來！

“呃啊——！”他猛地收回左臂！

抬起來一看——臂彎外側，一道半指長、細如發絲的紅線瞬間浮現！皮肉被那束濃縮寒流擦過的部分，直接變成了……死寂的青灰色！不流血，不潰爛，就像被極致的低溫瞬間灼燒、滅殺了一切生機！留下了一道薄薄的、仿佛嵌進皮肉里的冰晶紋路！那紋路邊緣，還在向外滲出極其輕微的、肉眼可見的冰晶生長裂痕！

劇痛之后，是一種麻木的冰冷，仿佛整條手臂的知覺都在向這道細線里流失！

【警告！左臂遭受極端陰銳寒煞侵襲！經絡封印局部擴散！活性組織急速壞死！】

【觸發緊急修復…調用心脈冰玉核心儲備寒元…對抗……】

光屏狂閃！他心田那好不容易積攢的一點冰玉核心瞬間被抽走了一大塊！藍光黯淡！一股撕裂般的空虛伴著刺骨的冰寒在體內激烈碰撞！

裴拓死死捂住那道青灰色的冰痕，疼得滿頭冷汗，驚懼的目光卻再也移不開那個幽藍的冰孔！

那到底是什么鬼東西？冰層下的老妖怪？！

那點微光似乎耗盡了力氣，重新黯淡下去，縮回了孔洞深處。

冰坑里死寂一片。

只留下那個小小的冰孔，像一只幽暗的眼睛，冷漠地凝視著這個闖入者。

裴拓喘著粗氣，冷汗浸透又凍成了冰碴子。

逃？往哪逃？頭頂是凍得比城墻還厚的冰頂！四周是滑不留手的冰壁！冰底下的老妖怪隨便吹口氣都能把他吹成冰渣！

躲？往哪躲？這坑還沒個茅房大！那束能把人凍碎的藍光可不管往哪鉆！

絕望。比之前更冰冷、更實在的絕望。

冰層下那玩意兒，就是懸在頭頂的刀子。隨時能落下來。

偏偏…就在他心臟都快要被絕望捏碎的時候——嗡！

腦子里那破光屏……竟然自己亮了大半！

紅光刺眼閃爍：

【檢測到極度致命威脅！位置：冰封水潭核心區深處！能量層級：遠高于當前載體！意圖分析：未知（非直接鎖定宿主）…】

【逃生通道掃描中…核心威脅源存在（深度凍結/本源虛弱？）...干擾該處強禁錮...空間節點...有…縫隙...】

【發現可...破口！！！】

光屏中央，一個刺目的箭頭瘋狂閃爍著，指向的位置——赫然就是那個剛剛被幽藍鋒芒洞穿的冰孔！

破口？！

裴拓瞬間懵了，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個幽暗的冰洞小孔。那破洞不是要命的鬼門關嗎？！

再往下看光屏分析的小字：

【極端鋒芒洞穿空間阻礙（寒髓源流凍結）造成...臨時性薄弱節點...能量逸散通道...】

【預測該弱點持續時間：極短（隨下方存在狀態波動）...】

【宿主可利用...極短暫...穿行…代價…高…】

漏洞！那束要了他半條胳膊的鬼東西，陰差陽錯……打穿了那個被封死的寒潭？！留下了個能鉆的空子？！

可...鉆過去？那下面是個能把他瞬間凍成渣的老妖怪！這跟從老虎爪下掏洞往老虎嘴里鉆有啥區別？！

但他有得選嗎？頭頂的冰蓋子厚得能壓死人！耗在這兒，身體里的玉露勁兒一散，連老妖怪的面都見不著他就得化成一灘臭肉！

賭了！賭那破洞下面那玩意兒傷不了他！賭這破系統沒抽風！不賭？橫豎都是個死！

幾乎在念頭砸落的瞬間，裴拓那幾乎朽爛的身體里爆發出一股最后的狠勁兒！跟灌了藥似的！他左臂猛地在地上一撐，弓著腰，像條脫水的泥鰍，朝著那個幽幽的冰孔拼命撲了過去！

目標明確——鉆！

“給老子開！！！”

就在他全身心撞向孔洞的剎那——

冰層下方深處！

一點深邃的、仿佛積攢了萬載冰霜的幽藍！

再次……

暴起！！！！

轟！！！

這一次的動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大！沉悶的轟鳴裹挾著萬古冰川斷裂的可怕威壓，從腳下洶涌噴薄！整個冰坑劇烈搖晃！冰壁簌簌剝落！連頭頂的冰蓋都咔咔作響！

那被幽藍光芒短暫洞穿的冰孔邊緣，裂縫如同瘋狂蔓延的蛛網，瞬間布滿了死潭中心！

咔！咔嚓嚓！！！

那層灰白色的厚冰，如同被無形巨錘砸中的玻璃板——轟然碎裂！！！

裴拓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腳下猛地將他掀起，身體不受控制地被爆炸般的沖擊波狠狠向前拋去！視線里一片冰晶紛飛的混亂光芒！

就在他感覺要被冰塊碎片活埋時——

那個被暴力撕開的豁口深處，原本冰水混雜的混沌核心區域，豁然顯露！

一個極其怪異的身影蜷縮在冰水中央！

那人全身被一層厚厚的、混雜著灰白藻類的渾濁玄冰死死封凍著，如同琥珀里的蟲子！唯有一只手勉強突破了冰殼的禁錮！一只干枯發青、沾滿冰晶的左手！此刻那唯一能動的手臂，正如觸電般劇烈顫抖著！五指扭曲、繃緊！死死握著一柄……極其短小、劍刃僅有三寸長、表面布滿冰裂紋、通體散發著幽幽黯淡藍光、仿佛隨時會裂開的小劍！

小劍劍尖，正直指著裴拓撲來的方向！

而那劍尖盡頭，一絲凝練到極點、剛剛完成爆發、將冰層徹底撕開的幽寒厲芒……

尚未徹底消散！

那人顯然也沒料到冰面上有人！他被封凍的腦袋僵硬地抬了一點起來，露出一張完全被厚厚冰霜覆蓋、灰白發青、嘴唇烏紫、眼窩深陷如同骷髏的臉！一雙渾濁發黃、帶著極度虛弱驚愕甚至……一絲茫然痛苦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與半空中飛來的裴拓四目相對！

“咳……！”

一聲極其蒼老沙啞、仿佛破風箱抽拉、又帶著凍傷后氣息不繼的咳嗽聲，艱難地從他那烏紫的嘴唇里擠出！他甚至像被裴拓砸過來的動靜驚得一口氣沒上來，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握著小劍的手劇烈顫抖著，劍尖那道寒芒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裴拓的心涼了半截。

操！

真他娘的是個老古董！

還活著！

手里還攥著那柄差點把他胳膊凍穿的怪劍！

倆人……臉對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