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崔粟粟吃過不厭精的肘子，陸長壽分別攔下兩輛黃包車，直奔城中最負盛名的黃金大舞臺。

要是再配上一壺鳳凰樓的老酒，那便是長定城中紈绔們最喜歡的生活了。

還未到戲場門口，鼎沸的喧鬧聲已隱隱傳來。

高大的歐式門廊被璀璨的煤氣燈照得亮如白晝，門前車水馬龍，香車寶馬與小轎車錯落停靠，中間還夾雜著幾輛擦得锃亮的黃包車。

阿福這幾天回老家省親，得明天才能回來，陸長壽特地托許文成提前買好了門票。

不然看眼下這熱鬧勁，還真不一定有位置。

待到車夫將車停穩，門口迎客的伙計立即迎了上來，彎腰便是一個深揖。

“陸少爺，您可有些日子沒賞光了?！?

“你認識我？”陸長壽頗感意外。

胡全勇曾明確說過，原主他不愛聽戲，自己穿越后也未曾來過黃金大舞臺一次。

怎么聽這伙計的意思，自己反倒像是這里的?？?？

“可能是小人入不了陸公子的貴眼，前一段時間，您不是總來么？還沒少給過小人打賞。與您同來的，還有那位馮爺?！?

聽他提到馮正軒，陸長壽對黃金大舞臺的疑心又加重了幾分。

現在基本可以確認馮正軒就是伶人假扮的，先前那幾次，擺明了是他帶著原主過來的。

依照崔玄后來的描述，當時伶人正被江湖各路人士追殺，情況已經相當危急。

還有閑心來這黃金大舞臺聽戲，肯定是抱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陸長壽直接丟給店伙計一塊銅元，吩咐道：

“既然你認得我，想必也知道我平常的習慣，幫我挑選個合適的位置，帶路吧。”

“得嘞，您里面請?！钡昊镉嬤B連躬身。

伙計引著陸長壽和崔粟粟，熟門熟路地繞過門口喧鬧的人群，穿過鋪著深紅地毯的明亮門廳。

舞臺分為上下兩層，一層是擺滿散桌的大廳，離舞臺更近。

只是人頭攢動，在熱鬧的同時，又難免聲音嘈雜了些，多多少少會影響到客人聽戲。

二樓曾是一排排掛著簾子的包廂，顯然是給喜歡清凈的客人準備的。

伙計引著二人到了墻角一處偏僻小幾旁，旋即告退。

這個位置更印證了陸長壽先前的猜想。

位置偏僻，既不會引人注意，又能清晰掃視門口、樓梯口等關鍵之處。

伶人來這里，明顯不是為了聽戲，更像是在調查某些事情。

落座不久后，崔粟粟便鼓起了腮幫子，明顯不樂意了，一直絮絮叨叨個不停。

她身子本來就矮，又被前排的客人擋住視線，只有站直才能看到舞臺上面的光景。

陸長壽無奈，只得招來伙計，將點心、干果、鹽津梅子、豌豆等各色小吃各要了一盤，這才堵住了崔粟粟的嘴。

不同于傳統的戲園子，黃金大舞臺最特殊的地方在于，不僅唱戲，也表演歌舞。

在這個沒有手機互聯網的年代，娛樂的方式還存在一定程度的匱乏。

不論是唱念做打的梨園大戲，還是新潮熱鬧的洋派歌舞，只要能讓普羅大眾看得熱鬧，看得高興，都能引得叫好一片。

況且作為長定城內的四絕之一，黃金大舞臺的歌舞戲曲，都是當之無愧的魁首。

其當家花旦韓茉莉，更是紅透了半邊天。

陸長壽聽胡全勇提起過，韓茉莉的嗓音又高又亮，同時又裹著一股撩人的甜媚，像是嘴里時刻含著蜜餞。

單單是幾句念白，便能將那些金主闊少的魂都勾走。

不僅聲美，扮相身段亦是別人模仿不來的一絕。

只是踩著戲步往臺上一站，臺下的看客就會立馬陷進戲里，再也拔不出來。

尤其是胡全勇最愛看的白蛇傳，每當他看到韓茉莉扮演的白娘子，被法海壓在雷峰塔下時，都恨不得沖上戲臺拼命。

“要是那位白娘子真能長得像茉莉姑娘一般，就算她是白蛇變的，我也樂意將她娶進門，當祖宗一樣供著。”

想起胡全勇的這番話，陸長壽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自己這位舅舅平日里看起來五大三粗的，感情可細膩著呢。

想到這里，又難免擔心起來。

舅舅這趟去南方都小半個月了，人不回來也就算了，連封電報也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正暗暗琢磨著，場內燈火驟然熄滅，只余舞臺上數道光束，如探照燈般聚焦。。

好戲即將開始。

作為壓軸的名角，韓茉莉肯定不會這么早登臺，眼下的還只是暖場。

百樂門風格的爵士樂悠然而起，一排身著高開叉艷麗旗袍的舞女款款登臺。

步履款移間，故意高抬那豐腴白膩的大腿，惹得臺下看客連連起哄。

臺中央歌者的嗓音雖遠不及韓茉莉，卻也干凈清亮：

“浮云散，明月照人來～”

“團圓美滿，今朝醉～”

“清淺池塘，鴛鴦戲水～”

“紅裳翠蓋，并蒂蓮開～”

崔粟粟聽得津津有味，一邊踮著腳看著舞臺上的情形，一邊還不忘拿起塊糕點往嘴里塞。

陸長壽卻未全然沉浸歌舞中，時刻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畢竟調查觀音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恰在此時，門口迎客的伙計又躬身引了一位年輕公子步入廳中。

當看清楚對方的樣貌時，陸長壽不由得有些意外。

是陸青屹。

對方完全沒留意到角落里的陸長壽，徑直跟著伙計上到了二樓的包廂。

陸長壽轉向崔粟粟，壓低聲音說道：

“你就留在這邊看表演，我走開一會兒，馬上回來?！?

崔粟粟的嘴里塞滿了點心，連頭也不撇，只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陸長壽立即站起身，徑直登上通往二樓的樓梯。

剛踏入二樓，鼎沸的人聲瞬間過濾大半。

伙計引著陸青屹去的，顯然是靠近舞臺正中，位置最佳的包廂之一。

陸長壽不敢跟得太緊，放緩腳步，待伙計躬身打起簾子，恭請陸青屹入內后，才狀似隨意的從門外經過。

門外隔著厚重的絲絨簾子，但憑著超凡的耳力，還是能隱約聽到一些對話。

老板……碼頭……貨物……

陸青屹是專程來這里談生意的？

正想著，陸長壽忽聽得不遠處的伙計恭敬的招呼了一聲。

“韓小姐，時間差不多了?！?

陸長壽下意識地轉頭，只見隔壁包間的門簾一挑，一道綽約多姿的可人兒從包廂走了出來。

是韓茉莉。

只是讓陸長壽感到非常意外的是，她的身旁還跟著一個男人。

對方身著洗得泛白的粗布長衫，身份明顯不是什么金主闊少。

卻與韓茉莉并肩而行，言語間言笑晏晏，關系甚為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