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三刻，馮常備了一碗豆湯、兩碟小菜，送去了妙珠道長歇息的房間。

“妙珠姐，起來了嗎？”

屋中傳出提鞋的摩擦聲，不幾秒，屋門從內推開。

就見妙珠道長面色困倦，額頭發絲散亂，發梢還掛著汗珠，順著臉頰滑過脖頸流入衣衫之中。

炎炎夏日，熟睡中出汗是常有的事。

之前，馮常搬了兩桶硝石水放在床榻旁制冰，硝石水一日一換。

但比之酷熱，冰塊所散發的涼意只能說是望梅止渴，心理作用勝過實際作用。

妙珠道長揉了揉腦門，輕聲道：“不是說過不用送飯了嗎。”

馮常解釋道：“過了飯食了，是我娘中午特地給妙珠姐留的，怕妙珠姐起來餓了肚子。”

“這樣啊，現在幾時了？”

“未時過了三刻。”

妙珠道長點頭道：“便讓你稍等片刻了，等我吃食洗面，你我再一道上山。”

“妙珠姐客氣，是我該麻煩妙珠姐才是。”馮常客氣回應。

……

……

臨行前，馮常見了紅豆一面：“妙珠道長帶著我進山除妖了。”

紅豆說道：“馮大哥與道長記得小心行事。”

“嗯。”

告別紅豆，馮常又勸過了王翠翠、馮荷蘭，以及兩個哭鬧的小家伙。

還是妙珠道長開口：“與我一同，馮常不會有事，大娘只管放心。”

王翠翠這才允了馮常上山，實在是上次進山的結果太過駭人！村中男女老少如今都在后怕，虎精死前是萬萬不敢提進山的事情了。

一道士一農戶兩人并行，很快引了村民來問。

甲：“大牛，帶著道長這是去做什么？”

答：“進山滅虎。”

乙：“哎呦呦，我嘞個親娘嘞，不誆人？道長真是進山降妖去了？”

答：“不騙人。”

丙：“我見過道長施法，不用火折子憑空就能點火，山上虎精肯定不是道長的對手，要我說，最遲太陽下山之前，道長就能下山把好消息帶回來了。”

答：“別亂吹噓，山里這么大，想找虎精也不是一個方便的事。”

丁：“大牛啊，要不喊上你純生叔他們，都是有經驗的，說不定能幫上忙。”

答：“放心，有我在就夠了，不然人太多道長也護不過來。”

馮常領了道長進山除虎害，以一個極快的消息傳播開來。

村民們一連多日恐懼山上虎精，就怕哪一天突然下了山，把自己或家里人吃了去，可縣令請來的道長高人又沒人敢指揮，縱然個別人心中起了埋怨的心思，如今聽了道長進山，也都祈愿妙珠道長能安穩的除了山中虎害。

上山的路八日前都被農戶們趟過一遍，阻路的草木被從各個方向劈開了幾條路來。

這行上山，反而容易許多。

難點在于如何尋覓虎精，或如何讓虎精知道他們來了山中。

馮常道：“這么找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妙珠姐有沒有什么辦法？”

妙珠道長邊走邊說道：“那虎精既是受點化成了智的，又生來是山中生靈，對這山中靈韻變化要敏感許多，找一處地方使了法門牽引草木之靈，感覺不對，虎精會過來看看的。”

馮常劈開一棵小樹的枝葉，騰出一條路來，又回頭嘿嘿一笑：“妙珠姐，我沒聽懂。”

“感氣修行就可。”妙珠道長說道，“先找一個視野開闊地勢高的地方。”

馮常想到上次與虎精見面的山坳處，臨時改變方向，朝了那邊去。

半個時辰，目的地到達。

妙珠道長盤膝坐下。

不多時，林中的溫度驟然升溫。

馮常暗暗運轉法門，視線中看到妙珠道長周身圍繞的火氣暑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多，而盤踞附近的草木之靈，則好似遇到了天敵，發了瘋的逃竄。

約一刻多鐘，一聲咆哮震懾山林，驚飛了林間鳥獸。

“吼——”

又是一聲咆哮，兇猛有力。

如“一山不容二虎”的話是至理，那這聲虎嘯的主人，當不是旁的，就是那自稱為“虎道人”的虎精了。

“哈哈哈！我當是誰？原來武松道友來了，你是言而有信之人，說八個日夜就八個日夜，不拖沓！不然我都要下了山去尋你。”

燥熱的風帶著一股腥臭吹來，現場飛沙走石，馮常使了胳膊遮住眼眸，放下胳膊時，視野中赫然多了頭吊睛白額大蟲！琥珀色的瞳孔中透露著興奮，眼瞼無意識的睜開又閉合，以它的視角打量馮常后背盤坐的妙珠道長。

馮常說道：“前輩速度當真不慢。”

“我觀了這地方不對勁，又是你我二人頭次見面的位置，稍微一想就覺得動靜肯定是你這后生弄出來的，過來看看，果真是你。”虎道人客氣一聲，問道，“這就是你的師傅，妙珠道長？我看不透，道行果然高深。”

馮常沒有否認，點頭應下：“就是了。”

妙珠道長也從盤坐入定的狀態中回神，站起了身子，走上前打量這突兀出現的虎妖。

虎道人人力而起，學著人類的姿勢，兩前爪疊在一起，向妙珠道長行了一禮，同時道：“山林野修‘虎道人’見過前輩。”

“妙珠。”妙珠道長只回了兩個字。

虎道人訕訕一笑，不敢有怒。

妙珠道長繼續道：“武松和我說過你托他請我進山引你修行。”

“是是。”虎道人點頭，“我修行遇了瓶頸，近百個日夜無有寸進，只有武松道友師傅這般的大前輩才能教我。”

妙珠道長點頭，算是了解了前因后果，看在虎道人眼中，點頭就是答應的意思。

就見，妙珠道長又問：“敢問虎道人為修行至今食人幾何？”

這是什么問題……心中納悶，虎道人還是認真想了想，說道：“具體的數不清了，該是不下百了，這有什么……啊啊！嗷嗷！這是何意！武松道友救我！前輩饒我，不敢了——去死！嗚嗚……”

忽的，虎道人周身瞬發熊熊大火。

那火如霜如雪，森白刺目，卻不燒草木，不燎道袍，只將虎道人裹成一尊龐大的火柱。他話音戛然而止，雙目暴突——這火竟在渾身燃燒！

強烈的痛感讓虎道人嘶吼、求饒！卻見武松在第一時間遠離自己，躲開遠遠的。虎道人怒火中燒，也知曉自己是被騙了！這哪是什么坐而論道，分明是要燒死自己取寶！忍住痛苦，虎道人就要沖上前拍死兩個沒毛猴子，然……火焰更猛，痛苦更甚！

他四爪劃拉腹部、撕開皮毛，只見蒼白火苗從毛孔、七竅鉆入，在皮下竄動如活蛇。他筋肉未傷，卻倒地抽搐，仿佛有千萬根燒紅的銀針在骨髓里攪動。

林中陰風驟起，白火映照下，一道半透明的虎形虛影從虎道人天靈蓋被硬生生擠出。然那虛影在火中扭曲翻滾，虎嘯化作凄厲鬼哭，每一聲都震得落葉簌簌，這正是虎道人的妖魄！

“饒我…饒我……”

虎道人話音未落，妖魂已被白火煉成一縷青煙。

他肉身轟然倒地，眉心一點焦痕如朱砂，周身竟無半分燒傷。

清風拂過，白火消散處，滿地霜華，好似魂渣。

頭回見火法滅妖，馮常不由瞪大了眼睛：“死……死了？”

妙珠道長點頭：“正是。”

“妙珠姐這火屬于哪種？”

“觀你修習三昧真火過程新悟出來的，只燃魂煉魄，不傷一物，如今看來效果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