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三分鐘后,十幾個任家親兵在年輕的小隊什長李攀的率領下,摸到了南風書院路西的一處弄堂。
前來助戰是食祿忠事,緩慢蠕動是惜身愛命。混口飯吃的人生哲學支配著這些親兵擺出弩兵和盾兵交相掩護的陣型,緩慢的向著剛剛的喊殺聲行進著。
離書院越來越近了,門口的血色逐漸映入眼簾。看來太守已經跟李家親兵交上了火,盡管地上的尸體都是自己人,但以任如菊的絕世武功,和他們增援后的人數優勢,只要兩軍短兵相接基本就是穩贏。
“看來一會兒就能收工,還能去集市上給老母親買點藥材”李攀心想。但是奇怪的是——
為什么大門是從外面被鎖住的?
把弄堂的土墻當作臨時掩體,什長舉手示意小隊暫時停止前進,他在思考書院里到底出了什么情況,可還沒等他的思緒泛起一丁點波瀾——
砰!
弄堂的土墻被什么驚人的能量狠狠撕出一個缺口,一個弟兄被當場擊飛死狀慘烈。與此同時在小隊的身后忽然掩殺來一支身穿龍鱗甲的精兵,幾只手弩箭精準爆頭,然后直接揮刀砍向猝不及防,還沒來得及拔出手中刀的任家弩兵,幾乎瞬間控制了局勢!
李攀見此狀大驚,連忙會同幾個盾兵想要逃離戰場,可沒跑幾步——
只見一人一錘冷然擋在身前,太陽尚未完全掙脫地平線的束縛,面前人的體態細節尚藏身于未散盡的夜色中。可那拖在地上的戰錘李攀可是瞬間認識!
“任。。。太守”?
恍惚在李攀的腦袋里過了一下電,可戰場上的瞬息萬變不允許這片刻的猶豫。面前人正是李仁修,他一個箭步跳起,空中掄錘砸來,李攀躲閃不及,下意識的用手盾去擋。
一聲無情的悶響震碎了殘余任兵的抵抗意志,落星槌硬生生將李攀的左臂連帶碎裂手盾的殘木,一起砸進了胸前的肋骨里!李攀原地摔倒卻好似從萬丈高樓上跌落,腰間本來準備買藥的碎銀隨之散落一地。
母親的藥用完了,月例的錢還沒發,這是家里最后一點積蓄了。李攀感覺自己被巨大的疼痛和窒息包圍,他說不出話來,只能下意識的伸出右手,去撿那些散在地上的錢。
可戰斗已經結束了,李仁修的親兵扒開李攀那只無力的手把錢紛紛笑納,一邊拿錢,還一邊奇怪為什么有人帶著這么多銀子出任務。
李仁修看了一眼地上的李攀,一個月前李攀曾跟著他一起察剿各殺手堂口,仁修認識這張臉。
但他真的以為這個即將變成尸體的人,最后的殘念和眼淚。
只是因為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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剿滅了這支親兵隊,李仁修已經徹底甩掉了任家軍的包圍。
現在沒人再能阻止他回到知府衙門了,顧不上連番作戰的饑渴疲憊,大家趕緊沖進知府衙門,任如菊再肆意妄為,怕也不敢直接往這兒打,坐實反賊帽子吧?
找到了老師,這一團亂麻可就都理清了!李仁修興奮的加快了些腳步,大步流星奔進后花園——
人呢?
面前的知府衙門讓李仁修再次陷入無盡困惑,這里哪有一點昔日熱鬧忙碌的模樣?從前廳正堂走到后院寢房,李仁修面前的人只有幾個仆役,和府里值夜的文書吏員而已。
李仁修向他們求證蕭潛去向,幾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是一致的:半夜有逆黨殘余前來反撲被蕭潛拿下,現在人正在趕往值令營。
乍一聽沒毛病,細一想太簡單。一整夜的蹊蹺讓李仁修不敢輕信這個說法。但面前這個人倒是值得仁修好好問上一問了——
顧清瀾。
此時的她早已換下了平日里那身惹人遐想的絲衣白紗,身著一身后宮女官出門采買時喜著的青色胡服勁裝,腰間一對月如鉤。
她已經等了李仁修快一個時辰了。
“小潘安”!見到李仁修的小瀾臉上露出驚喜之色,趕忙向著李仁修迎來。而李仁修也立刻示意親兵回避。盡管顧清瀾拿著武器,但她一個人想跟這么多高手對抗怕是做夢。一個人在這兒等著自己,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說。
找不到蕭潛,找到顧清瀾也不錯。
沒準她知道的,比老師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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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迎到仁修身前,看著眼前一身血汗的少年將軍,顧清瀾面露愁緒,自然的挽上李仁修受傷的手臂,卻被仁修輕輕撥開:
“顧清瀾,有些事情我希望你先說明白,我聽任家軍的什長說是你帶人去各個樁房設伏殺我,可也是你——”
“沒錯”。顧清瀾微笑著搶答了李仁修想要提出的問題:“要殺你的人的確是我,但要救你的人也是我。因為你根本就是我們計劃中的一個誘餌”。
“我是。。。誘餌”???
與此同時,凌晨5:00(卯時正),南風書院。
依靠人梯翻墻出去的幾個弟兄都沒有回音,外面三四十的親兵按理說都應向此集結,可這都過了一刻鐘了,依然沒有人開門。
難道李仁修還在門口圍點打援?實在沒辦法了,任如菊領著幾個最壯碩的弟兄一刀又一刀的砍著院中一棵大樹,準備用樹撞開大門。李仁修的名字在任太守的嘴里默念了十幾遍,只要出了這門,就算明天被人參本凌遲,今天也得殺了這小子!
樹砍完了,任如菊揮手讓大家左右散開,以他的力量一個人扛著樹就夠了。樹有三百斤重,任如菊扎起深蹲馬步,一聲怒喝將樹干整個抱起,再抬起頭來,想要把樹干放在肩上撞向大門——
就在他抬起頭的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恍惚了。
頭頂上正有一陣密密麻麻的箭雨,灑向整個南風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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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要以我為餌,誘殺杭州府太守。。。任如菊”???李仁修瞪大了雙眼看著這個只大自己三歲的美人,美麗的臉孔下暗藏如此駭人的機鋒,初春的乍暖時節,顯得不寒而栗。
“沒錯”。顧清瀾倒是很坦然,幾句話解釋了任如菊上鉤的原因之后,顧清瀾繼續說道:
“杭州太守府戒衛森嚴,他本人又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們的人中只有我能輕易近他的身,可以我的武藝,謀刺成功率太低了,誘殺是最佳方案”。
“所以,為了求得萬無一失,你們就要想辦法把他引出太守府”?李仁修終于有些明白了。
“弟弟聰明,難怪蕭執司總在我面前夸你”。顧清瀾淺笑一聲:
“暗殺龍馭司當差的朝廷命官,這種臟活兒任如菊不可能帶著將令大動干戈,他只能帶自家親兵出來做事。杭州城因肅清殺手逆黨一事而厲行宵禁,你根本不可能直入城門只能從密道入城。而這個時候我再把信兒透給你,待你們兩面拼個兩敗俱傷之后,我的人再出手,他任如菊又怎么跑得了呢”——
話音未落,李仁修手中青巖刀已經出了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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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這么高明的釣魚計劃,你就這么輕易主動的告訴我這個魚餌,你還有什么目的?一個時辰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得回來,你是怎么知道的”?李仁修一對眉鋒已經攪在一起,他在盡量壓制被人利用的憤怒感。
然而李仁修的憤怒并沒有讓顧清瀾害怕,她單手輕輕一解,松脫了腰間的束帶,掛在腰間的月如鉤隨即落在地上。
“小潘安,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我依然選擇在這兒等著把事情告訴你。杭州就是個可怕的深淵,你要知道更多事情才能活過今天”——
“可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想到犧牲的兩個弟兄,李仁修憤怒的揮刀指向顧清瀾:
“任家軍親兵近百,任如菊本人是個百步穿楊的神箭手,你告訴我有埋伏又如何?如果不是有兄弟舍死保護,我怎么可能活著見到你”?!
“沒錯,我們的確做好了犧牲你的準備”。一行清淚劃過顧清瀾耳畔,但她的聲音未見半分懼色:
“但你有沒有想過,任如菊憑什么一定會聽我的話?我同樣也早就做好了死在你前面的準備,如果任如菊拒絕我的提議,那我就只能用這頭上的毒簪,跟他拼個魚死網破”!
“你死不死跟我和師傅有什么關系”?!李仁修怒吼著。
“就是你師傅讓我去殺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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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5:08.杭州城東.值令營。
再過四刻鐘便是晝夜兩班城防交接,宵禁解除的時間了,此時的值令營人頭攢動,大隊人馬正在向著杭州的各大城門進發。在成百上千出營的長龍中——
那幾匹正往營里馳奔的人馬自然格外顯眼。為首一人一襲紅色官袍,頭戴龍馭司標志性的龍鱗玉爪官帽,手里一方真龍御賜便宜行事的玉龍劍。
玉龍寶劍舉過頭頂如真龍親臨,道路兩旁的兵士連忙停下腳步跪迎持劍人的到來。幾匹人馬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值令營中軍大帳前,聞聽欽差蒞臨的值令營指揮使、參將劉玉霖連忙出帳迎接:
“小將不知蕭執司蒞臨寒帳有失遠迎,還望執司大人將來意示下”。劉玉霖率諸參將百夫長在賬前半跪接迎,大家滿腹狐疑神情不安,大早上的怎么蕭潛忽然來了,還帶著玉龍劍?!
這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劉玉霖緊張的等待著蕭潛開口。而很快蕭潛就帶來了一個令他險些昏厥在地的消息:
“玉霖,本司剛剛探知,杭州各殺手逆黨組織并未盡數剿滅,其死灰復燃,聚眾謀反之日正是今天。就在半個時辰前,任如菊任太守居然慘遭殺手逆黨的謀刺!本司得悉此事之后,火速趕來大營主事,并按規程接管太守職和值令營指揮權,你趕快命人吹響校場號角,將前去各城門換班的弟兄盡數召回,本司要緊急訓話”!
話音剛落,蕭潛立刻大步走進值令營中軍大帳,揮手示意各參將伍長前去校場準備接收返營各部,唯獨留下值令營主官劉玉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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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接收太守府指揮權的是誰”?
“是學生的心腹沈星,此人是學生所見瓦行術第一人,配了快馬疾行速報,太守府一到手,各堂口就將即刻出動,拿下杭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