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尚未消融的朝歌官道上,聞仲的青銅戰車碾過結冰的車轍,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寒風裹著細沙,如同無形的刀刃,不斷拍打著他滿是裂痕的面甲,鎧甲縫隙里還嵌著北海的冰碴,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腰間雙鞭早已被鮮血浸成暗紅,鞭身纏繞的玄鐵鎖鏈上,還凝結著北海三妖腥臭的黑血——那是三日前,他為掩護斷后的將士,獨戰北海三妖時留下的傷痕,此刻傷口雖已結痂,卻仍隱隱作痛。
車隊行至黎陽渡口,往日繁忙的碼頭如今冷冷清清,死寂得如同一片墳場。岸邊的商船七零八落,帆布殘破不堪,桅桿上的繩索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仿佛在哭訴著昔日的繁華。幾個衣衫襤褸的百姓蜷縮在角落里,身上的粗布麻衣早已補丁摞補丁,面容枯槁,目光呆滯地望著路過的軍隊,眼神里沒有絲毫希望,有的只是麻木與絕望。聞仲掀開馬車簾幕,一股腐臭的氣息撲面而來,看到不遠處的渡口告示牌上,貼著西岐的安民告示,墨跡未干,上面赫然寫著“開倉放糧,減免賦稅”幾個大字。
“太師,此地的守將半月前就已棄城而逃,說是……說是去投奔西岐了。”副將策馬靠近,壓低聲音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惶恐。
聞仲的瞳孔猛地收縮,面甲下的呼吸變得粗重。西岐的告示像一記重錘砸在心頭,那些曾經宣誓效忠殷商的守將,竟這般輕易倒戈。他下意識摩挲著腰間雙鞭,鎖鏈碰撞發出細碎聲響,與渡口嗚咽的風聲混在一起,如同殷商王朝發出的垂死哀鳴。
聞仲沉默不語,喉結動了動,握緊了腰間的雙鞭。他望著波濤洶涌的河水,想起出征北海時,這里還是一片熱鬧景象,商船往來如梭,百姓安居樂業。如今卻物是人非,殷商的威嚴,竟在短短時日里,消散得如此徹底。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翻涌的情緒,卻吸入滿口混雜著腐臭與沙塵的氣息。馬蹄鐵踏在碎石上的脆響驚飛了檐下的寒鴉,它們撲棱著翅膀掠過半空,陰影在破敗的城墻磚縫間一閃而逝。聞仲的目光掃過岸邊傾倒的界碑,“殷商黎陽“四個朱漆大字已被刮得模糊不清,露出底下斑駁的青石,恰似王朝剝落的尊嚴。
繼續前行,官道兩側的村莊早已荒無人煙,斷壁殘垣間雜草叢生。偶爾能看到幾具無人掩埋的尸體,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內臟散落一地,空氣中彌漫著腐臭與硝煙的味道,與北海的冰雪寒氣交織在一起,令人作嘔。幾只烏鴉在廢墟上空盤旋,發出刺耳的叫聲,為這片死寂之地更添了幾分陰森。
路過一座石橋時,橋下傳來微弱的哭泣聲。聞仲眉頭一皺,抬手示意隊伍停下,親自下馬查看。只見橋洞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嫗正抱著餓死的孩童痛哭,淚水打濕了孩童早已僵硬的臉頰。旁邊還躺著幾個同樣面黃肌瘦的村民,他們瘦骨嶙峋的身體上布滿了凍瘡和傷痕,顯然是在饑寒交迫中掙扎許久。
老嫗看到聞仲的鎧甲,渾濁的眼中突然燃起一絲希望,她踉蹌著沖上前,死死抓住聞仲的衣角,聲音凄厲:“將軍,救救我們吧!紂王無道,苛捐雜稅壓得我們喘不過氣,家里能吃的都被搶走了,孩子們……孩子們都餓死了啊!西岐那邊說會善待百姓,我們……”
老嫗的哭訴像一柄銹鈍的匕首,剜開聞仲心中最隱秘的傷口。他低頭看著鎧甲上北海三妖的血痕,此刻竟灼燒般滾燙。曾經他以為戰場上的廝殺就是最殘酷的煉獄,卻不想真正讓人心碎的,是看著百姓在自己守護的國土上絕望死去。而西岐的安民告示與眼前慘狀形成的尖銳諷刺,更讓他喉間泛起腥甜,不知是舊傷發作,還是悲憤難抑。
話未說完,就被一旁的士兵粗暴地拉開。老嫗跌倒在地,仍不停地哭喊著。聞仲看著老嫗絕望的眼神,心中一陣刺痛,仿佛被千萬根針扎著。他從軍數十載,歷經大小戰役無數,見過無數生死,卻從未像此刻這般感到無力。他想安慰老嫗,想承諾會改變這一切,可話到嘴邊,又被現實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夜幕降臨時,隊伍在一座廢棄的驛站安營扎寨。驛站的木門早已破敗不堪,門板上還殘留著箭矢的痕跡,院子里堆滿了雜物和落葉。聞仲坐在驛站的破屋內,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聲,思緒萬千。桌上的油燈忽明忽暗,將他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墻上,顯得格外孤寂。
油燈的火苗突然劇烈搖曳,一陣陰風吹得窗欞吱呀作響。聞仲望著跳動的燭火,恍惚間看見無數亡魂在火光中浮現——有北海戰死的將士,有黎陽渡口絕望的百姓,還有那些因紂王暴政而流離失所的子民。他伸手去抓,掌心卻只留下一片虛無。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在口中蔓延,這疼痛卻讓他清醒:比起即將到來的廝殺,更可怕的是殷商人心的潰散。
突然,一名暗衛悄無聲息地潛入,單膝跪地:“太師,前方三十里處,發現梅山七怪的蹤跡,他們在必經之路上設下了埋伏,恐有一場惡戰。”
暗衛的稟報如重錘砸在本就千瘡百孔的心上,聞仲面甲下青筋暴起,耳邊又響起老嫗撕心裂肺的哭喊。梅山七怪竟在此刻攔路,不知是截殺歸途將士,還是另有奸謀。
聞仲蒼勁的指節驟然扣緊雌雄雙鞭,玄鐵鞭身與掌心皮革摩擦出刺耳的沙沙聲。他瞇起那雙閱盡沙場的丹鳳眼,眼底寒芒如淬毒利刃般掃過帳中眾將:“傳令官何在!“話音未落,兩名身披玄甲的傳令兵已疾步上前,聞仲沉聲道:“全軍即刻進入三級戒備,今夜戍衛輪值改為兩刻一換,各營主將親自巡查哨崗,凡擅離者立斬不赦!“
青銅燭臺在夜風里搖晃,將他魁梧的身影投在斑駁的驛站木墻上,恍若遠古戰神的剪影。
聞仲跨步出帳時,腰間金鑲玉的虎符與玄鞭相撞,發出清越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