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來臨時，林霜正在清點僅剩的三支抗生素。黃褐色的天幕像塊浸透膿液的紗布，遠處沙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隆起，仿佛地下有巨獸在翻身。老周突然用扳手猛擊鐵板，金屬震顫聲驚醒了昏睡的遷徙隊伍。

“把板車圍成圈！“他嘶吼著扯下頭巾蒙住口鼻，鐵皮盒在腰間瘋狂擺動。阿杰拖著瘸腿拽來枯死的梭梭樹，少年畸形的腳踝已腫得發(fā)亮——三天前被變異蝎刺穿的傷口正滲出熒光綠的膿液。

小梅突然抓住林霜的手腕。孕婦的指甲因缺氧泛著青紫，在醫(yī)生小臂留下月牙狀血痕。“孩子...要出來了...“她仰躺在板車上，粗布裙裾被羊水浸透，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王德發(fā)就是在這時候發(fā)難的。

當?shù)谝粋€板車輪胎被沙暴卷走時，超市老板臃腫的身軀鬼魅般出現(xiàn)在物資堆旁。他手中的獵槍管裹著防沙布，槍口卻穩(wěn)穩(wěn)對準小梅隆起的腹部。“把抗生素交出來！“他的金絲眼鏡蒙著黃沙，鏡片后雙眼凸如毒蛙。

林霜用身體擋住孕婦，醫(yī)用鑷子在指間泛著冷光：“你肺部感染的綠膿桿菌，用抗生素也是浪費。“她瞥見男人脖頸的潰爛瘡口，那正是三天前偷喝未凈化的輻射水所致。

沙粒突然如子彈般橫掃而來。老周從側(cè)方撲出，扳手擦著王德發(fā)耳畔飛過，在鐵質(zhì)車架上撞出炫目火花。槍聲與孕婦的慘叫同時炸響，林霜感覺熱流從耳際劃過——子彈掀飛了裝醫(yī)療器械的鋁箱。

“孩子要出來了！“阿杰的嘶吼混著血沫。少年正用畸形的腿死死抵住板車，防止狂風將其掀翻。他的褲管被沙粒割成布條，潰爛傷口處粘滿發(fā)光的沙礫，像嵌著星辰的腐肉。

小梅的陣痛來得比沙暴更猛烈。林霜在飛舞的沙礫中摸索產(chǎn)道，指尖觸到胎兒冰冷的腳掌。“臀位難產(chǎn)！“她的喊聲被狂風撕碎。老周甩來急救包，鐵皮盒在劇烈動作中彈開，那截口紅滾進血與沙混合的泥濘里。

王德發(fā)的第二槍打碎了凈水桶。水流在沙地上蜿蜒成蛇，瞬間被饑渴的沙地吞噬。“都別活！“男人癲狂地裝填子彈，“這婊子肚里的雜種早該...“扳手破空聲截斷了他的咆哮，老周的古銅色手臂青筋暴起，金屬工具精準擊中槍管。

混亂中，阿杰突然發(fā)出野獸般的嚎叫。少年用畸形腿猛踹王德發(fā)膝窩，兩人滾作一團撞向物資堆。壓縮餅干與藥品四散飛濺，小梅的血液在沙地上畫出詭異的符文。

“接住！“老周甩來燒紅的匕首。林霜握緊刀柄割開產(chǎn)道時，聞到自己掌心皮肉焦糊的氣息。胎兒青紫的軀體滑入塵沙，她顧不得灼痛，扯下頭巾裹住嬰孩猛拍后背。十秒鐘的死寂如同永恒，直到沙暴中炸響啼哭——那聲音竟暫時壓過了呼嘯的狂風。

王德發(fā)突然狂笑著舉起鐵罐：“同歸于盡吧！“他手中的汽油桶噴灑出晶瑩弧線，打火機的幽藍火苗在沙暴中綻開。老周飛身將孕婦與嬰兒撲倒，火焰卻舔舐了他后背的布料，古銅色皮膚瞬間泛起水泡。

阿杰在這時完成了絕殺。少年用牙齒撕開王德發(fā)的頸動脈，畸形的腿骨在搏斗中徹底折斷。溫熱的血噴濺在沙地上，竟凝結(jié)成詭異的晶體狀，仿佛大地在啜飲這背叛者的生命。

沙暴漸息時，林霜在廢墟里翻找藥品。急救包早已不知去向，她撕開襯衫給小梅縫合傷口，線頭是拆自阿杰褲腳的尼龍繩。老周后背的燒傷開始滲液，鐵皮盒的銀漆被高溫熔成淚滴狀。

“用這個。“阿杰拋來染血的鐵罐。少年拖著斷腿爬行，畸形的膝蓋骨刺破皮膚裸露在外，卻得意地晃著半罐汽油：“從王胖子手里搶的。“

火堆燃起時，林霜在火光下看清了王德發(fā)的地圖。血跡斑斑的牛皮紙上，北方三百公里處畫著骷髏標志，旁邊潦草標注：“暴徒團——藥品、車輛、食人。“更令人心驚的是向東延伸的虛線，終點標著褪色的紅字——“20號避難所“。

“他說謊。“老周用扳手尖端戳向骷髏標志，“上個月遇到的流民說，暴徒團早轉(zhuǎn)移到了...“他突然劇烈咳嗽，鐵皮盒里掉出半枚變形的子彈頭——正是三天前擊穿鋁箱的那顆。

小梅的囈語打斷了談話。年輕母親在昏迷中不斷重復“金龜子“，干裂的唇間吐出帶血的泡沫。林霜翻開她眼瞼，發(fā)現(xiàn)瞳孔已開始擴散，卻在虹膜上發(fā)現(xiàn)奇異光點——那是沙暴中滲入的熒光沙礫，正隨脈搏明暗閃爍。

后半夜，阿杰的斷腿開始變異。少年蜷縮在火堆旁，畸形的膝關(guān)節(jié)處伸出菌絲狀觸須，在沙地上緩慢蠕動。他偷藏的輻射沙從指縫灑落，菌絲接觸沙粒后突然瘋長，開出米粒大小的熒光花。

“它們在唱歌...“阿杰把耳朵貼向菌絲，潰爛的面頰浮現(xiàn)癡笑。老周默默磨利扳手邊緣，鐵皮盒里的小娟照片被火星灼出焦痕。林霜看見照片背面有褪色字跡：“等金龜子第四次...“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守夜的寡婦突然尖叫。她懷中的嬰兒正發(fā)出非人尖嘯，瞳孔變成與阿杰腿上菌絲相同的熒綠色。林霜沖過去時，看見孩子胸口浮現(xiàn)金龜子形狀的光斑，那甲蟲紋路竟與第三章服務區(qū)出現(xiàn)的完全一致。

“東北方...“嬰兒突然發(fā)出蒼老的聲音，菌絲從襁褓縫隙鉆出，指向地圖上的虛線盡頭，“跟著甲蟲的軌跡...“話音未落，孩子便陷入昏睡，胸口的金龜子光斑逐漸黯淡。

老周突然用扳手劈開阿杰腿上的菌絲叢。熒光汁液噴濺處，沙地騰起腐臭白煙，菌絲斷面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收拾東西。“他往鐵皮盒里塞了把染菌絲的沙土，“在下次沙暴前趕到...“

隊伍開拔時，林霜在板車夾層發(fā)現(xiàn)王德發(fā)的日記本。最新一頁寫著：“20號避難所有自毀程序，但金龜子...“后面的字跡被血污掩蓋。她抬頭望向東北方，看見晨霧中隱約有金紅光芒流動，恍若億萬只甲蟲在云層后振翅。

阿杰的斷腿已完全被菌絲包裹。少年用輻射沙捏制指南針，菌絲在玻璃瓶里組成不斷變換的箭頭。“它們在指路。“他將瓶子高舉過頭，熒光映亮前方蜿蜒的獸徑——那里，成片的變異植物正朝著同一方向傾斜。

正午時分，他們發(fā)現(xiàn)了第一塊避難所界碑。混凝土殘碑上爬滿發(fā)光苔蘚，老周用扳手刮去苔蘚，露出“20號“的陰刻字樣。阿杰突然跪地嘔吐，熒光菌絲從他喉間噴涌而出，在空中組成短暫的金龜子圖案。

“還有四十里。“老周摩挲著鐵皮盒上的彈痕。林霜看見盒內(nèi)口紅不知何時少了一截，鮮紅膏體在盒底拖出指向東北的血跡。小梅懷中的嬰兒突然啼哭，胸口的金龜子光斑與云層后的光芒產(chǎn)生共鳴，將所有人的影子拉長成通往救贖的路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