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跨西班牙邊境的德索托和科羅納多：1539—1542年

1539年和1540年，西班牙發(fā)動了兩次互不相關(guān)的入侵行動，橫跨了整個北美。63這兩次入侵的目的都是掠奪原住民社區(qū)，尋找更多可以征服的土地。其中一支隊伍從加勒比海登陸，進入佛羅里達和今天美國的東南部；另一支隊伍則從墨西哥向北，沿格蘭德河行進，再進入北美大平原地區(qū)。這兩支隊伍分別由埃爾南多·德索托（Hernando de Soto）和 弗朗西斯科·巴斯克斯·德·科羅納多（Francisco Vázquez de Coronado）領(lǐng)導(dǎo)。

在這兩次遠征的過程中，兩人雖然沒找到財富，但成功宣示了對佛羅里達和格蘭德的主權(quán)。這兩塊領(lǐng)土成為歐洲人在北美建立的首批殖民地，并最終成為西班牙在北美西南部和東南部的殖民中心。兩位領(lǐng)導(dǎo)人的遠征都摧毀了無數(shù)印第安村莊，繪制了大陸地圖，但他們離開時并沒有征服任何人。1542年，德索托在密西西比河邊死于疾病，科羅納多則在回到墨西哥城的12年后去世。科羅納多的首席副官加西亞·洛佩茲·德·卡迪納斯（García López de Cárdenas）因違抗王室命令，無故攻擊印第安村莊而被判刑，死在了西班牙監(jiān)獄。64

西班牙殖民者在北美的早期戰(zhàn)役有許多共同之處，比如遠征隊的領(lǐng)頭人不顧證據(jù)貿(mào)然行動，而北方實際上并沒有繁榮的原住民王國在等著他們：科羅納多去過的許多普韋布洛村莊根本找不到任何礦產(chǎn)，而德索托偷來的物品當(dāng)中，最貴重的不過是一箱沿海珍珠。他們都沒有聽手下人的勸告：回到西班牙船只或殖民定居點，以免與當(dāng)?shù)赜〉诎踩碎L時間對峙。

德索托于1539年登陸佛羅里達海岸，并在附近過冬，帶著近700人的隊伍緩慢穿越了佐治亞和南卡羅來納。春夏又秋冬，日子一天天過去，德索托對卡羅來納的海岸和丘陵地帶社區(qū)展開了搜查，但都無果而終。他又命令手下向西行進，穿越阿巴拉契亞山脈，而一個多世紀之后，英國商人才敢穿越這條山脈。65德索托知道，既然安第斯和墨西哥中部高原發(fā)現(xiàn)了原住民王國，阿巴拉契亞山脈肯定還有其他王國的存在。（P26）

德索托最后到達密西西比河，雖然他知道沿著這條河向加勒比海的方向前進，有可能回到西班牙帝國的領(lǐng)地，但他沒有這么做。自龐塞·德萊昂時代以來，西班牙探險家便知道，這條航道可以通往北邊的土地。66于是德索托繼續(xù)前進，帶領(lǐng)隊伍淌過緩慢流淌的河水，前往未知的西部地區(qū)。

1541年，德索托進行了一次漫無目的的旅行。這次旅途中，他遭受了種種挫折和指責(zé)，甚至在當(dāng)?shù)厣鐓^(qū)發(fā)生了戰(zhàn)斗。他不止一次詢問當(dāng)?shù)氐脑∶耦I(lǐng)袖，是否知道附近的金礦在哪里，以及如何前往太平洋，因為他知道太平洋就在西邊某處。當(dāng)?shù)厝烁嬖V他，這些蹤跡難覓的礦藏只有幾天的路程，這話激怒了德索托，點燃了他的戰(zhàn)斗欲望，讓他把恐怖行動當(dāng)成了首選的外交手段。1542年3月，為了報復(fù)當(dāng)?shù)厝撕Φ盟娜笋R前往偏遠的阿肯色村莊，他命令手下屠殺了這個名叫尼爾科（Nilco）的村莊。67西班牙步兵和騎兵的到來把這個毫無戒備的村莊嚇壞了：

女人和小孩哭聲震天，追趕他們的人被震聾了耳朵。當(dāng)?shù)丶s100名印第安人被殺，許多人被長矛刺傷，（但）被留了活口，這樣就能對不在現(xiàn)場的人起到震懾作用。有的西班牙人就像屠夫一樣殘忍，他們殺死老人和年輕人，遇誰殺誰，沒有遭到絲毫抵抗……有的當(dāng)?shù)厝吮淮虃螅瓦@樣被放走；要是他們看到孩子或女人，便會抓活口，把對方當(dāng)成（奴隸）……尼爾科村有80名印第安婦女和兒童被擄掠。68

受傷的幸存者四散奔逃，又重新聚在一起，屠殺的消息就這樣傳開。死去的人、幸存者受的傷，還有尼爾科婦女和兒童受到的奴役，讓人們長了記性，與歐洲殖民者相遇會帶來多么慘烈的教訓(xùn)。

1542年5月，傷病與失望交加的德索托——這位本來想成為征服者的人，與半數(shù)隨行人員一同死去了。幾個月來，這支隊伍的大多數(shù)馬匹都沒有上馬掌，馬兒疲憊不堪，再也載不動自己的主人。1543年9月，遠征隊歸來，標(biāo)志著這段沒人愿意想起的探險以失敗告終。1513年至16世紀60年代之間，前往佛羅里達的類似遠征至少有6次，這次是其中之一。 69

北美歷史正是起源于這樣的混亂與失敗中。在整個美洲大陸，西班牙（以及后來的法國、荷蘭和英國）的探索常常以失敗為特征。（P27）歷史學(xué)家往往從歐洲國家歷史的角度來看待這些事件，將探險家的到來、離開和命運作為重點分析的對象。70有關(guān)失敗的歷史記載，在本質(zhì)上并沒有民族主義色彩。對許多人來說，德索托和科羅納多是美國知名汽車制造商的名字，而不是屠殺印第安人的罪魁禍?zhǔn)住１泵肋吘车臍v史呼吁人們深入研究過去的失敗，因為失敗揭示的是顛覆民族歷史的故事。

這些失敗還講述了原住民遭遇殖民者之后的生存故事。71西班牙早期遠征最具毀滅性的后果并非來自西班牙的兵器、殖民者或傳教士，德索托的弓弩、長矛和鑄劍奪走了幾百條生命，但他的馬匹和家豬帶來的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微生物，摧毀了那些從未遇到這支遠征隊的印第安人。72德索托到訪東南部的酋邦之后，當(dāng)?shù)財?shù)千名原住民死去，因為天花、麻疹、黃熱病、斑疹傷寒、百日咳、流感和瘟疫等急性傳染病也被他帶到了這些地區(qū)。73下一批歐洲人入侵時，德索托曾到訪的這些中央集權(quán)王國已經(jīng)所剩無幾。1567年，胡安·帕爾多（Juan Pardo）重走德索托曾經(jīng)的路，前往卡羅來納的皮埃蒙特（The Carolina Piedmont）(6)遠征，這個地方已經(jīng)大不如前，德索托曾遇到的中央集權(quán)酋邦的力量也變得越來越弱。74

結(jié)果，原住民社區(qū)在整個17世紀被重塑。德索托到訪之后，當(dāng)?shù)氐耐林鐓^(qū)經(jīng)歷了幾代人的遷徙和人口崩潰，而且這些遭遇大部分沒有記錄在冊。同時,印第安人俘虜貿(mào)易導(dǎo)致外部壓力不斷增長，也給這些社區(qū)帶來了挑戰(zhàn)。75舊社會迅速重組，形成新的社會，這個過程被當(dāng)今學(xué)者稱為“種族進化”（ethnogenesis），即在舊社會殘留的基礎(chǔ)上，產(chǎn)生新的種族社區(qū)和社會身份。76了解與這些事件相關(guān)的歷史，有助于我們認識1492年之后的北美原住民社區(qū)，改變過去以歐洲為中心的敘述視角，更準(zhǔn)確地講述美國的起源。

科羅納多和后來的西班牙征服者在格蘭德河沿岸遇到了近百個普韋布洛村莊，這些村莊構(gòu)成了北美西南地區(qū)的原住民世界。正如多明戈和埃斯卡蘭特了解的那樣，其中霍皮族等古老的原住民社區(qū)，還有像科曼切人這樣的新興土著力量，不僅在殖民主義的災(zāi)難中活下來，而且將殖民主義為己所用。他們在殖民主義背景下建立的權(quán)力削弱了西班牙帝國，其存續(xù)甚至比西班牙帝國更持久。（P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