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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庶子(3)

四九城地域廣闊、人口稠密,石瞻隨便找個地縫一鉆,根本無跡可尋。市局發來了袁適博士做出的“畫像”[1]:犯罪人系與他人共同實施犯罪;有交通工具(深色越野車型)和固定(臨時)住所(在知春路至學院路沿線);持有武器,具備反偵查能力;有一定的社會關系,包括在警方內部可能有眼線;生活比較規律,有輕度強迫癥;習慣穿著服裝偏深、暗色……

說起袁博士,那可是刑偵界最近炙手可熱的明星人物。據說二十七歲就取得了克萊登大學犯罪心理學博士學位的他,曾赴匡迪科——美國聯邦調查局行為科學調查研究部門受訓,并參與了多起連環殺人案件的偵破,被譽為犯罪心理學界的華人天才。今年年初,青年才俊袁博士毅然放棄了國外的優厚待遇,回到祖國的首都,投身于市公安系統刑偵輔助技術的建立與完善工作中,現任市局刑偵技術隊犯罪心理學顧問、市物證鑒定中心專家組委員、國家司法技術研究所主任、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審判物證研討會理事等職。

在刑偵工作中啟動犯罪剖繪這門前沿技術作為輔助手段,海淀分局可謂首創。原來分局的犯罪心理學顧問一直由彬的父親——中國人民大學犯罪心理學教授韓松閣擔任。韓教授學識淵博,著作等身,且為人謙虛低調,作風穩健扎實,在全局上下口碑頗佳。后來韓教授被懷柔檢察院聘去做副檢察長,分局犯罪剖繪的技術支持也就只能指望市局技術隊了。

當然,在支隊內部,包括韓教授的老戰友白局都知道:韓教授在任期間提供的技術支持,多少得益于他背后的智囊團——彬和他的“指紋·犯罪研究工作室”。擁有一個愛好犯罪剖繪的兒子,是韓教授倍感欣慰的資本。這個研究犯罪剖繪的“草臺班子”組成很復雜:公、檢、法、司、律、監以及社會閑散人員,我、雪晶、老何亦是骨干成員。雖說韓教授離任后,工作室只是作為一個單純的民間愛好者團體存在,但也發展得越來越具規模,網站、雜志專欄、主題咖啡屋,一樣不缺。彬卻在這個當口突然帶回個莫名其妙的“小”女朋友,同時卸去負責人一職,把整個工作室交給我和老何打理。

韓教授走了,彬也不在了,“繼位”的袁博士可半點兒不落人后。他一上來就替市局解決了數個要案,而且手法神乎其技,了解經過的人無不贊嘆:“科班出身的,就是不一樣!”

經由袁博士剖繪得以偵破的案件,我是親身感受過的。那次,袁博士把嫌疑人圈定為某地區的“男性,二十至三十歲,身材瘦小,系從事體力勞動的來京務工人員,未婚,單獨居住,無犯罪史,可能穿深藍色牛仔褲和不系帶的三接頭皮鞋”。我們按這個標準在那一帶進行了為期近一周的排查,最后通過線報,在一個拆遷工地將搶劫犯劉某抓獲。劉某不僅基本符合袁博士做出的特征剖繪,更神奇的是,他被捕時就穿著深藍色牛仔褲和棕色的三接頭皮鞋!

彬得知后險些拊掌笑翻:“厲害。此公技近布魯舍爾[2],著實厲害。”

下午啟動的緊急預案基本上就是圍繞著袁博士的“畫像”展開的。十二個探組先后奔赴知春路至學院路沿線展開摸排。治安支隊在交管局的協助下,對海淀區幾乎所有主干道及大型停車場上的越野型車輛逐一核查。由于會后東部地區隊的副支隊長稱病告假,老白命我率整個東部地區隊挨家走訪全區的一百零九家醫院——截止到晚上九點,依然一無所獲。

九點整,我在車上給老白撥了電話:“頭兒,這么瞎撲騰不是辦法。”

電話那邊嘈雜得很:“怎么啦?”

“不算無照游醫開的黑門診,全區一百零九家醫院,軍屬醫院九家,社會三類甲等醫院十家,再加上九十家二類和社區醫院,就東部隊這倆半人根本查不過來。而且醫院的設備更多是對即將分娩的被害人有用,如果石瞻對蔡瑩的死活無所謂,只為處理自己身上那點兒傷,連醫院都不用去,找個藥店買點兒東西就能搞定。可您知道咱轄區里有多少藥房嗎?”

“行了、行了,少他媽廢話!”電話那邊的聲音突然清楚了許多,“你小子想說什么?”

“咱們的著手點有問題。石瞻有軍警背景,對刑偵系統的運作模式多少有些了解,他不可能在這個風緊的關頭露面。咱們應該順著他的出逃路線摸,也就是他從排污通道上岸的地方開始……”我說著說著,突然發覺對面沒聲了,起初還以為是電話斷了,直到老白嘆了口氣。

“通常情況下,人質遭綁架后,如果綁匪有撕票可能,人質的存活時間能有多久?”

我明白領導的苦衷。“理論上來講,兩到四天,也就是,最多過了今晚……”

“大的死了,小的也就沒了。”

老白能殺曹伐一個二罪歸一,一樣有人能殺老白個二罪歸一。

“現在實施的方案是市局的指示,技術角度上,沒什么不妥。”

只是時間不等人……想來,老白也不愿把寶全押在市局的緊急預案上。

“趙兒,你從派出所實習的時候就跟著我,后來在刑偵、預審、治安兜了一大圈,算是什么警種都干過。知道我來刑偵以后為什么要調你過來嗎?”

——知道,因為我是您最信任的手下。

“頭兒,有什么吩咐,您說我做。”

市局的命令不可違,想要按支隊自己的步調查案,老白需要有確鑿的依據。

“把東部隊的指揮交給張祺,找到石瞻的行蹤。別搞個人英雄主義,隨時向我匯報。線索一經查實,我就可以抽調人手過去。”轉瞬間,老白恢復了一貫的強硬口吻,“我不管你找誰幫忙,動用什么資源,惹多大麻煩,把石瞻給我銬回來!”

“得令!”

薊門橋東南,梧梁酒店門口,老何已經在等我了。

一見面老何就問:“你沒叫彬?”

我晃了下手機:“打過,關機。”彬攜女友出游南方半月有余,音信皆無。

我把手機連上耳機:“小姜,聽見了嗎?”

“信號很好!”都在連軸轉,可姜瀾的聲音聽起來活潑如常,年輕真好,“趙隊,您到梧梁酒店了?”

“對。你在總臺吧?分頻一條線路到老何的手機上。”我示意老何也裝上耳機。

“喂!非行動狀態架設分頻線路是違規的,領導要問的話你可得罩我啊。”

“行動是白局直接授權的,違個屁規!”我沒工夫聽她抱怨,“南部地區隊從酒店找到的線索匯總過來了嗎?”

看我氣不順,小姜趕緊步入正題:“剛拿到。酒店現在已經被封了,你們要進現場的話,我叫派出所配合你們……”

“先不用。告訴我技術隊現場勘查的結果,還有南部隊走訪的情況。”

“技術隊追蹤現場足跡,發現石瞻從酒店后門進去過。酒店內的探頭拍到他進了員工更衣室,兩分鐘后又出來了,換了身服務員的工作裝……何哥你那條線靜電噪聲太大,先掛上,我再給你撥一次。由于頭部有傷口,右腿還被你打瘸了,他從正門離開時被多名酒店員工還有保安看到。何哥,現在呢?信號清楚了吧?七點二十六分,正門監視器拍到石瞻離開。經走訪,酒店對面報亭的大媽說,早上看到一名身穿酒店工作服的小伙子一瘸一拐出了門,沿馬路朝薊門橋北走去,也就是袁博士圈定的區域。”

老何搖搖頭:“外圍迅速收縮,封鎖路段,他不可能步行離開。”

“會不會是坐公共汽車呢?”小姜插進話來,“人多正好便于隱藏身份嘛。”

“就這么幾種移動方式:走路,那他死定了;騎車,就他那腿,能走已經是奇跡;至于公交,人多確實方便隱藏,但也容易被注意到,而且速度太慢,不可能及時脫離封鎖區域。”我沖老何攤了下手,“北起四環的學院橋,南至西直門橋,東西各到馬甸橋和大鐘寺橋,這么大的封鎖范圍,他一時半會兒怎么出去?出租車?自駕機動車?還趕上七點半這么個交通早高峰……”

“地鐵呢?”老何指著南側西直門方向,“準點發車,不受道路擁堵制約;人流量大,便于隱藏;發散點多,四通八達;最近的地鐵站,就在咱們布控封鎖的南邊界線上……”

“你真帥——小姜!”

“已經通知交管局和北京市地鐵運營有限公司,讓他們調取大鐘寺、西直門和積水潭地鐵站入口的監控錄像。后兩個是西城的轄區,我無權跨區協調警力……”

“很好,我們現在就過去。請示白局,要求協調西城分局及地方派出所協助,告訴他是我說的。”我拉開車門招呼老何,“我早說你混了這么多年到頭也就是個副主任法醫師,還不如來隊里跟我一起跑外勤,有你這水平早提副支了。”

剛到地鐵運營公司,線路里突然冒出雪晶的聲音:“誠,你不回家也不告訴我一聲。”

我嚇了一跳,問:“你、你怎么也去支隊了?”

“沒有,我在北院[3]。回家做了飯,傻等半天也沒見你回來,我自己一個人無聊,就收拾了下屋子,澆了花兒,喂了烏龜,然后回預審處加班。”

“呃……我是忘了打電話,可你也沒給我打啊。”

“你不是說工作時間不許給你打電話的嗎?”

“趙隊,打斷一下,要不要我給你和潘姐單架條保密線路……”

“你架線我還指望能保密?對不起,老婆,我這邊一忙給忘了。改天……哦不,就明后天,只要這邊案子一有著落,我就去北院給你賠罪。我保證抱著花去接你,然后請你吃大餐……”女人家嘛,你越是當著外人,尤其是其他女人的面對她好,她就越覺得有面子。

“好啦好啦,我又沒怪你。”電話里雪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們今天的布控不順利。支隊的人說你打傷了罪犯,還打了自己人,怎么回事啊?”

“沒事,等我回頭再跟你說,現在正忙。”

“好吧。就你跟何哥在?韓哥回來沒有?楊子還問要不要幫忙呢……”

楊延鵬?這臭不要臉的玩意兒怎么又蹦出來了?他是雪晶的初中同學,且自稱是潘小姐的終身追求者。他雖是在彬的領導時期加入工作室的,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齷齪之心可謂路人皆知。后來我也當面向彬抗議過,并怒稱接手后立即開除他。彬只是淡淡地說:“小楊有在國安局工作的背景,沒準哪天,你會需要他。”

可他現在不過是個街邊調查事務所的小老板而已!關鍵是一天到晚圍著我老婆轉,簡直就是只揮之不去的蒼蠅!

老何則勸我:“彬所用之人,不宜輕廢。”

他說得對。反感歸反感,搓火歸搓火,沒有彬的默許,我還真不好動楊延鵬——這屬于相對微妙的面子問題。

“用不著這孫子,你少搭理他!”雖然是在公開線路里,我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了情緒。

雪晶在那邊似乎偷笑了一聲:“你別一提楊子就那么不高興,人家哪兒惹你啦?對了,聽他說,市局好像給白局很大壓力,如果人質被撕票,白局鐵定要被撤。”

我得承認,那癟三的消息確實靈通。這話也說到我的心煩之處:“別聽丫瞎說!我得去查監控錄像了,先這樣。老何,走吧。”

老何摘下耳機:“再打情罵俏我就得申請保密線路了……”

由于必須繞開市局,想來白局是憑借和西城分局領導的私人關系進行的協調,才使我們得到了十多個民警的支援。一堆人分散各處對著屏幕練對眼兒練到凌晨三點多,終于找到了石瞻在積水潭地鐵站登車的蹤跡。檢查沿線監控記錄后,發現他沒坐幾站,就在阜成門下了車。

出了監控范圍,線索斷了。“走,去現場。”

小姜沒了主意:“昨天上午九點多協查通告就發出去了,可西城警方并沒有發現他。要不要我再去調阜成門立交橋周圍的監控錄像?”

老何路上一直在思考,提出了相反意見:“調是可以,不過用處不大。咱們知道這么干,石瞻也能想到。假設他具備反偵查能力的話,就會盡量避免出現在監視器里。上地鐵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既然出了封鎖范圍,他就不會再輕易暴露自己。”

“不過那里離封鎖地區不過幾站地,他都上地鐵了,何不跑遠一些再下車?”查看地鐵監控錄像的時候,我還注意到了其他的細節,“像阜成門這種市中心的非住宅地區,不大可能是他的落腳點,而且他不清楚警方是否已經在后面追了。協查通告一經發放,全北京的警察都會挖地三尺把他翻出來。他絕不是撞大運撞進梧梁酒店私建的排污通道,這是他事先設計好的出逃路線。這是個既會計劃又能應變的罪犯,他在阜成門下車,肯定有他的目的。”

“地鐵監控錄像里,他的耳朵一直在流血,你把他打得很慘。”老何也注意到了,“梧梁酒店的工作服加上流血不止的傷口,是很好辨認的標記。他需要清理傷口,置換服裝,改變形象。”

“所以,輪到我們來碰碰運氣了。”我把車直接停到阜成門立交橋的西北側,“他需要水和衣服,也就是說,需要衛生間和服裝店。那么——”我指了下矗立在面前的華聯商場,“一個購物中心應該可以滿足他了吧。”

老何環視了一下周圍:“這倒是地鐵沿線離封鎖區域最近的購物中心。可石瞻下車的點兒,這兒開門了嗎?”

“剛才看錄像的時候你沒發現?”說話時我已經上前砸門了,“候車廳的大廣告牌——十五到十七號,華聯店慶,下屬所有商場大酬賓,且通宵營業。這里,是他下車后唯一的選擇。”

在我破門而入之前,保安終于睡眼惺忪地跑了出來。我沒時間跟他廢話,直接掏出證件:“開門!叫你們保衛部經理。”

運氣不錯。十七號早上八點前后,商場的監控錄像里出現了石瞻的身影。他先去了趟一層的衛生間,然后瘸著腿跑去運動賣場瘋狂購物,用百事旅游鞋、耐克套頭運動帽衫和蘋果牛仔褲把自己從上到下打扮一新。結賬前,他先跑出去了五分鐘,估計是到附近的ATM機取錢了。

老何一旦錯過“子午覺”就會滿臉疲憊:“小姜,聽得到嗎?查附近所有的ATM機,看他用的什么卡。”

“周邊四臺ATM機在八點到九點間一共有三十二筆交易記錄,取現的二十四筆,沒有任何一張卡是石瞻名下的。這個時間,我調不到ATM機的監控錄像……”

我扭頭朝緊張兮兮的保衛部經理打了個響指:“通知你們收銀的那位大姐和財務經理,起床了。”

經核實,石瞻那天早上在商場共消費了人民幣一千七百八十元——現金支付固然安全,但也逃不過網絡記錄的法眼。

“取現超過一千五百元的交易有十一筆。測算石瞻在錄像中的步行速度以及進出的時間,可以排除其中三臺ATM機的九筆交易——他去的應該是商場西側的那臺取款機。這兩筆交易的信用卡戶主是劉文獻和鄭柏,取現金額都是兩千。”

“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

“兩張信用卡都沒有掛失記錄。正在查戶主的背景資料……公安部就不能換個比蝸牛快點兒的服務器嗎?”

我看了眼手表:“打開石瞻的個人檔案進行比對。”

“已經打開了……劉文獻是……鄭柏是現役武警!部隊番號與石瞻曾經服役的部隊番號一致!”

“查詢那張信用卡的所有交易記錄,尤其是案發時間前后的。姓鄭的在北京有住所嗎?我要他的背景資料,讓支隊派人去走訪他的家屬,協調他所在部隊詢問他和石瞻的關系。”

“趙隊,我沒辦法——”

“給我接白局。”

老白的聲音依舊虎威昂然,聽不出半點兒倦意:“什么情況?”

“頭兒,我快摸到他了。需要支隊的增援和市局的協調。”

“講。”

“案發那天,石瞻用過自己戰友的信用卡。這人是現役武警,對他進行詢問必須通過市局想辦法……”

“沒別的轍?”

“除非石瞻大意,在信用記錄上留下痕跡。”

“那人會是同伙嗎?”

“不清楚。還需要至少兩個探組的增援,我感覺離他很近了。”

“找張祺,整個東部隊都歸你。我再讓巡查支隊去兩輛車跟你會合。真要撞上,沒槍不行。”

老何拍拍我,說:“調查交易記錄有結果了。十號到昨天,發生過五筆交易,都在西四環五路居橋那邊的一家物美超市和一家金象藥房。”

“頭兒,確定范圍了。”我對老何朝門口一甩頭,“西四環五路居橋。讓東部隊、巡查支隊……讓所有的增援到那兒跟我會合。”

路上,小姜問我:“趙隊,聽說您跟何哥是那個什么犯罪剖繪工作室的負責人,對吧?領導這次派你們來,是不是信不過袁博士給出的分析啊?”

“頭兒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這個案子本身就不適用剖繪。”

“為什么?你們剛才不是……”

“你什么時候見著我們剖繪石瞻了?”

小姜被我噎在當場。老何忙接過我的話解釋道:“犯罪剖繪只是刑偵的一種輔助手段,作用很有限,且大多是用來縮小嫌疑范圍、排查嫌疑人的。咱們這個案子,罪犯是誰已經很清楚了,無須排查;而且石瞻具備很強的反偵查能力,生硬地以統計學數據為基礎進行歸納性剖繪,意義不大。”

“可袁博士給出的‘畫像’很具體啊,難道不能幫助咱們找到罪犯嗎?”

“他的分析沒問題,只是咱耽誤不起這工夫。”我沖老何擺了下手——我們沒時間,沒精力,更沒義務對每個冥王星來客進行犯罪剖繪的啟蒙教育,“給我接增援的探組。”

各路人馬的動向先后反饋到我這里。白局可謂雷厲風行,而且招式大開大合——他不但違反市局的指示,把幾乎全部警力集中過來,還找來石景山分局的人幫忙——當然,我知道他和石景山分局的一把手是同期。事實上,高干出身的老白在公安圈子里的人脈深不可測,上至公安部,下到分院局,大大小小各色領導,都要賣他三分面子。

領導問我,到現場之后該如何展開搜索,我給他的建議很簡單:多上?人只是必要的基礎——在這種居民成分復雜、管理混亂的邊緣住宅區,我們最需要的其實是來自“特情”與“耳目”的協助。

所謂“特情”和“耳目”,其實就是常見于港臺片里的“線人”的大陸官方稱謂。刑事案件的線人叫作“特情”,治安案件的線人則被稱作“耳目”。其中“特情”又分兩種:“紅色特情”與“灰色特情”,分別代表奉公守法的線民和有些小奸小惡的線民。“特情”與“耳目”培養起來十分不易,但又比“臥底”來得安全有效,是警方破獲案件常需的線索來源。一個出色的刑警——就說區區在下吧,手里往往掌握著數十甚至上百個“特情”人員。

很快,石景山分局刑偵支隊傳來消息:五路居橋西南、仲村一帶平房小區的四排某發廊有人舉報,一貌似石瞻的青年男子數日前攜一孕婦租住了四排十二號的一座獨院。

“我馬上過去,頭兒!”接到消息時我正在五路居橋東,“還趕得及嗎?”

“仲村已經完成封鎖,沒法兒等你,馬上就要往里沖了。”通話中,老白的情緒明顯還繃得很緊,“你過去也行,路上就能聽著結果了。小兔崽子,干得不錯!”

領導最后的這句夸獎終于令我放松下來——但只放松了不到五分鐘。

通信線路里傳來突擊隊弟兄沮喪的聲音:“趙隊……”

我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怎么?人質被撕了?”

“這……你過來看就知道了……”

我一腳把油門踩到底。

四排十二號是個小院落,進深有限。唯一的房間不到十五平方米,屋內陳設簡單:桌、床、簡易的拉桿衣柜,還有遍地垃圾。

只不過,這一切幾乎都覆蓋了一層暗紅色。

從警這么多年,多恐怖的現場我都見過。可我必須承認,這個紅色的場景依舊給我帶來了無以名狀的沖擊力。

真不知道老白如何還能保持鎮定:“固定現場,技術隊馬上就到。我現在就向市局匯報情況,讓技術隊一有結果立刻通知我。”

我站在門口出神了片刻,問道:“老何,你估計……這得有多少血?”

“至少一升,或者更多。”老何不停地探頭進去,沒有看我,“蔡瑩體內估計統共就四升血,或者更少。這下夠嗆了。”

小姜在通信線路里倒抽了口涼氣:“人體失血超過百分之二十五以上就會死亡的……”

“對!所以我們現在有一屋子血,還有一個失血至少四分之一以上、不知去向的孕婦……現在誰能有點兒建設性發言,我洗耳恭聽!”

老何手掌下壓,示意我控制情緒:“現場沒發現任何尸體,部分血跡還沒有完全凝結,石瞻攜……攜人質離開的時間應該不久。”

“已封鎖現場周圍兩公里以內的地區。市局的命令剛下來,要求石景山分局配合咱們呈輻射狀向外圍擴展搜索。”

我問道:“有人目擊到他離開嗎?”

“負責走訪的探組還沒有消息。支隊已經在查五路居橋周圍的監控錄像了。白局剛才通知我們按正常程序工作,等候新的命令。”

“石景山分局的那個‘特情’是誰?”

“啊?哪個?”

“就是提供現場所在的那個線人。不管是‘特情’還是‘耳目’,把他的基本情況給我。”

“等等。”老何摘下耳機,問,“你打算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關閉了通信,向外撥號,“現在人質可能死了——至少死了一個,老白的位子也懸了。總得做點兒什么……能抓到什么算什么,我得找個下手的地方。”

聽筒里傳來機械的女聲回應,彬的電話還是關機。

我做了個深呼吸,重新打開通信線路:“問到了嗎?”

“石景山支隊拒絕提供,只說如果有情況需要核實就跟劉隊長聯系,電話是……”

“他媽的!”

其實這并不奇怪,沒有刑警會隨便出賣自己的線人,這與交情或義氣無關,“特情”和“耳目”都是警方的巨大財富——在這個問題上,每個警察也都財迷得很。

離開院子的時候,我和進場的技術隊擦肩而過:“老何,你留在這兒跟技術隊一起找找線索。我找人聊聊。”

老何從技術隊的人那里接過手套、鞋套:“你別亂來。有事叫我。”

“四排某發廊”——四排一共就兩家發廊。

敲開胡同東側的那家不到十平方米的無名“發廊”,一個只著內衣褲的半老徐娘看了我的證件后,大咧咧往椅子上一靠:“什么事啊,小兄弟。”

我回手指了下警燈閃爍的外面:“知道出什么事了嗎?”

“鬼鬧!”可能是由于來不及化妝,她的臉看上去就像隔夜的包子,干、黃,而且多褶,“干嗎?我可有暫住證……”

“西邊那家發廊有幾個人?似乎比你這里大一些。”

“四五個吧,你們去查就知道了。”她從桌上拿起個煙盒,卻發現里面空空如也,遂狠狠地向門外一扔,發泄了自己的失望,“那可是個人肉場!那個老東西招了一堆小工,客人也睡自己也睡。切!不曉得哪天就跟誰睡成親戚了……”

“打擾了。”我隨手從暖氣上抄起條五顏六色的“白”毛巾,掏出兜里的半包煙丟給她,“多謝!”

回到胡同里,我問了下值守的弟兄,確定目前在場的都是自己人。

“封死西側出口,找倆人在西邊那家發廊門口待著。”

我從車上取下強光手電,用毛巾包纏好右手,來到發廊門前,倒提著電筒把玻璃門敲了個四分五裂,探手從里面打開門。我闖入外屋:“警察!”

外堂看著倒還像是個理發的地兒,沒人。里屋傳來一陣混合著男女聲的響動。我被一張椅子絆了一下,徑直走向里面,跟向外跑的一個中年男人幾乎撞了個滿懷——這家伙身上的衣服比腦袋上的頭發多不了多少,白花花的肚子像搽了雪花膏。

沒等他出聲,我抬手就掐在他頸動脈上,拎小雞子一樣把他拎回里屋。里屋就一張大通鋪,拿手電一掃,三個裸體少女無措的面孔出現在我的視野中。

我垂下電筒:“穿衣服。”

把老板拎到門外,剛一松手,這個老東西因為極度腦缺血,站都沒站住,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我把他拽起來,問道:“你是‘點子’?”

“大哥!大哥!我錯了!我錯了……”

我讓門口的弟兄看住他,返回里屋。三個女孩都已經穿上衣服,打開了燈。我掏出證件,簡單安撫了她們一下,指著其中一個穿紅色襯衫的女孩說:“多披件衣服,到門口跟你們老板站一塊兒。”

然后我又指著穿綠衣服的女孩說:“你去外屋。”

來到門口,那個老淫棍凍得直篩糠。“站好了!”我厲聲呵斥他,隨后扭頭對“小紅”說,“一會兒可能需要對你問話。依據法律規定,對你進行詢問的工作應當由女警員擔任;如果你未成年,則必須有監護人在場……”

在外屋,我對“小綠”也進行了五分鐘同樣的普法教育。

最后我來到里屋,關上門,輕聲道:“我是海淀刑偵支隊的趙馨誠,謝謝你提供的協助。你的上線沒賣你,我自己摸過來的。事關一對母子的生死,我也是不得已才直接來找你,希望你能幫我。”

那個女孩至多十六七歲,就像彬的女友一樣,蒼白、纖瘦。畢竟年齡太小,在我看來,她身上某種特情人員的氣質十分明顯。

她了無生氣地坐在床頭,半晌,才猶猶豫豫吐出幾個字:“謝謝你,大哥。”

“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如實回答。不單是幫我們,也是為救出人質母子……”

那個女孩突然抬起頭,目光中流露出詫異的神色。

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一串〇——通信頻段。

我沖她擺了下手,接通電話:“喂?”

線路里傳來小姜的聲音:“趙隊,石瞻正在給董家打電話!你要不要——”

我奪門而出,朝車的方向跑去:“接過來!”

監聽線路接通的時候,正是精彩的部分。

“一千萬?!”

“贖金翻兩倍,誰讓你們報警的?”

“可……這么短的時間……”

“好好想想你的孫子。”

“孫子?小蔡她生了?孩子怎么樣了?”

“一千萬,都要現金。分五筆,其中四百萬裝箱寄往兩個地方,地址我會發短信給你;另外六百萬用三個編織袋裝好——跟上次一樣。五小時后,也就是上午十點,讓你兒子帶著兩百萬到地壇西門;你親自帶兩百萬去東二環保利大廈大堂;最后兩百萬讓你家保姆帶著,交錢地點在北京西站的停車場。”

“等等,我需要時間湊錢——”

“你再打斷我一次試試!記住:第一,十點前必須把其中四百萬寄出;第二,正在監聽的警察同志們,如果十點我在三個交錢地點中的任何一處看到有你們在場,交易就取消。我昨天早上能認出你們,今天一樣可以,別抱僥幸心理。收到錢我會把你的兒媳、孫子都還你,死活看你運氣。”

“等一下!我、我不是打斷你,可這么多現金,時間太緊了……”

“你可以向政府緊急舉債。放心,孩子死了,公安局一樣擔不起責任。”

“可是……”

我看到坐在副駕上的老何也在皺眉。

“白局,我趙馨誠。請求與石瞻通話,讓小姜把我手機這條線搭過去。”

老何驚異地扭過頭,口型是“你丫瘋了”。

領導似乎也有些難以置信。“你說什么?”

“定位信號來源還需要不到一分鐘,石瞻肯定也知道。相信我,頭兒,他隨時會掛電話,趕緊給我接過去!”

老白沒再問。“接過去!”

手機里“嘟”地響了一聲,我吸口氣,沉聲道:“真對不住啊,兄弟,膝蓋怎么樣了?”

董老頭在電話里剛“啊”了一下就沒了聲,估計是被探員拉開了。

過了兩秒鐘,石瞻回問:“是你?”

“對,是我。我也不蒙你,快沒時間了。誰讓你沒事撐得搞這限制級場景,目前不再是董家說了算,你想談就跟我談,我的電話是1391175……你掛機去換部電話給我打過來。我等你十分鐘,十分鐘后,你只有午夜心理治療熱線可打了。”

“咔嗒”,電話被掛斷了。

老白恐怕有些欲哭無淚,緊張得笑出了聲:“你小子是他媽嫌人質死得慢還是嫌老子死得慢啊?”

我盡量讓自己顯得鎮定:“放心吧,頭兒,他會打過來的。小姜,監聽我的號碼。”

彬說過,只要是沒有喪失理智的罪犯,都會以實現犯罪目的為先。石瞻的目的是取得贖金,只要贖金還在我們手里,就有機會爭取主動權。

老何在一旁嘀咕:“石瞻這次勒索的語氣不太一樣。”

老白不解:“有什么不一樣?”

我點頭:“石瞻變得啰唆了。昨天的布控和在五路居調查的結果都顯示,他是單獨作案,那么他一下搞出五個交接贖金的途徑,無非是想分散警力,混淆偵查方向。而且,這次通話他沒再提過‘撕票’或類似的字眼,這很反常——畢竟,對人質的處決權是他唯一的王牌。”

“那他為什么會反常呢?”

“也許因為他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就摸到了他,也許是蔡瑩已經死亡……如果蔡瑩沒有在死前產下孩子,那他幾乎在瞬間就變得一無所有。”

也許,是人質母子都已不在人世,石瞻已無“票”可“撕”。

“現場沒有發現尸體,我們能確定蔡瑩的死亡嗎?”

老何輕咳一聲,答道:“剛才我和技術隊一起勘查了現場,有蔡瑩的指紋和大量血跡。經初步估算,蔡失血將近兩升,也就是失血將近一半……血液并沒有噴濺的痕跡,綜合現場發現的羊水以及洗滌、消毒、止血等藥具來推測的話,蔡很可能并非被撕票,而是死于難產。至于新生的嬰兒是死是活,僅憑目前掌握的情況無從判斷。”

我想起件事,忙問道:“頭兒,市局那邊……”

老白冷哼了一聲,沒有作答。

電話響了。

“喂?”

“你們來替這母子倆收尸吧!”

有那么一秒鐘,我的心臟幾乎跳了出來。

隨后,我克制住身體的顫抖,做淡漠狀地說道:“成,告訴我地點。你抓緊時間跑路吧。”

漫長的幾秒鐘后,石瞻笑了:“裝得倒挺像。嚇壞了吧?”

我手心攥出了汗。“石瞻,你想談,先向我證實孩子還活著,否則我掛電話了。”

“這條線路有監聽吧?”

這種事沒必要跟他兜圈子。“有,怎么了?”

線路中突然傳出幾聲孩子的哭啼。

老何在一旁低聲道:“小姜……”

石瞻回到線上,說:“現在,說說你跟我有什么可談的?”

“你給的時間太短,董家湊不齊這么多現金。政府要接受贖金貸款早破產了。既然死賤活貴,這樣吧,六百萬,只買活的那個。”

電話那邊,石瞻明顯愣了一下:“你、你他媽真的是警察嗎?”

“贖金交接地點那么分散,你自己跑不過來,我們想監控郵遞跟貨運易如反掌。所以說,一千萬你拿不到,耍這種花槍沒意思。不用交出蔡瑩,對你也有好處。如果我們找不到尸體,連證實蔡瑩死亡都很難。就算抓到你,只要你嘴巴夠硬,蔡瑩的死沒準都算不到你頭上呢。”

石瞻的語速開始變快:“那你什么意思?”

老何拍拍我,豎了下大拇指——孩子確實活著。

“寄送什么的,我看就免了。六百萬,按你說的時間、地點以及你指定的人,準時送到。三個交錢人周圍半徑兩百米內不會有我們的人,但兩百米之外就是天羅地網。其實我懶得跟你廢話,不過你自己最好搞明白,你跑不掉的。”

“不許有警察在場!”

“去打午夜治療熱線吧,蠢貨。”

“你不會是想拖延時間吧?”

“還有兩分鐘才能定位你,裝他媽什么行家!就這個價,你不接受盡管撕你的票!反正死一個死兩個我都掐定你了!石瞻,咱倆動過手,我看你也算是條漢子,這是刀口舔血的營生——沒那么輕松。想拿錢?謀事在你,成敗在天。”

石瞻好像自言自語了一句什么,繼而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趙馨誠。記住這個名字,見了閻王也好報報誰送你上的路。”

“這事你能做主?”

“沒領導的直接授權,我能跟你通電話?”

“趙馨誠!你不要食言,兩百米內……”

“兩百米內你見到警察就可以立即撕票!兩百米!我向你保證!但你記住,只有兩百米!”

“姓趙的,我信你!成交!”

電話之后是一陣不可避免的七嘴八舌,還是白局一嗓門肅清了線路:“有用的就說,沒用的閉嘴!”

小姜怯生生地說了一句:“趙隊說得沒錯,石瞻確實在回避撕票的問題,可音頻檢測證實那個嬰兒的聲音……”

“孩子在他手上,他會去地壇。”這會兒沒時間在細節分析上多糾纏,“頭兒,我替您放了口兒,您看怎么布控吧。”

“仨地兒呢,你怎么確定他就會去地壇?”

“保利大廈是個樓,他進得去出不來,就算有兩百米的安全距離,四面一圍,等于甕中捉鱉;北京西站人流量大,看似是監控行動的噩夢,不過相對監視器也多,封鎖簡單,搞不好就成了逃亡者的噩夢;只有地壇西門地域開闊,出逃線路多,監控設備少,人流量大——假設石瞻確實是單獨行動的話,他應該會選擇這里。”

“開價一千萬被你殺到六百萬還只能拿到三分之一,虧了點兒吧?”

“昨天倆活人不過三百萬,現在少了一個人,打個七折,不算賠。當然,這只是我個人意見。而且保險起見,三個交錢地點都應該嚴密布控。”

“劉強帶北部隊、小趙帶東部隊負責監控地壇西門;孫韜帶西部隊去北京西站;南部隊跟我去保利大廈。各隊領導負責具體的現場安排,七點前把書面布控方案交到我手上,七點半前完成集結,八點半之前進場熟悉地形。我會向市局請求各地區分院局的外圍配合。人手不夠的自己去治安、巡查或者預審要人去,實在不行就下派出所去劃拉,我不管。反正我的要求是:兩百米內的任何地方都不許有人,兩百米外的任何地方都不許空著!指揮中心保持線路暢通,各隊有情況隨時通氣兒。”

“頭兒,那這邊?”

“讓技術隊派人留守……小何不也在嗎?他個法醫隊的別摻和圍捕行動。”

“白局,我缺人啊……”

“少他媽廢話!不是你答應石瞻能有現在這局面?兩百米?你小子先斬后奏也不用腳后跟想想,咱支隊撥拉撥拉腦袋統共才多少人?”

“得了,頭兒,先這么著。我還有個‘點子’得問話,七點前給您交布控預案……”

“趙馨誠!”

“在。”

“大的要是沒了,把小的給我帶回來。”

“放心。”

九點四十五分。

我帶著兩名組員和老何一起,站在過街天橋上俯瞰下望,地壇公園西門內外的一草一木盡收眼底。

“這里是二號車,董繼的車已接近安定門橋南,預計五分鐘內抵達。”

“了解。”我掐了掐鼻梁緩解疲勞,“各組就位,聽命令行事。”

老何熬不得夜,通宵未睡的他此時就像卸了妝的過氣影星,盯著橋下直發愣。

我戳了他一把:“嘿,怎么了你?沒事兒,領導不會說什么的。”

“估摸著蔡瑩死了,老白遲早得負這個責,也輪不到他說話了。”

“打起精神來啊,大哥,就要到時間了。”

“說得好像很有把握石瞻會來一樣。”

“我解釋過了。而且市局那個姓袁的博士對事態進行評估后,也認為石瞻最有可能來這里取贖金。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會連專家的話都不信吧?”

“信,全世界都能想到,就石瞻腦殘。”老何斜睨著我,“都說這里是三個地點中最便于脫逃的,可你看看下面,上百民警。就算他從董繼手里接過錢,還能往哪兒跑?”

“他要是去保利大廈或北京西站才死得不要太慘呢。”

“他在和你談判時完全喪失了主動。”

“呵呵,我的何大醫官,當時那真是純蒙,后來我才確定他不會撕票的……”

老何略帶疑惑:“你掖著什么不能分享的小秘密呢?”

“五路居那個‘點子’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當然,算是大膽的猜測……”

“二號車報告,董繼抵達,開始進入預定位置。”

“一會兒再說。你別下去。”我示意一名組員留下來負責老何的安全,“我趙馨誠,東部隊所有人員,保持距離!保持距離!劉支,您那邊怎么樣了?”

“都在。”

我順著天橋一路奔東,檢查著布控人員的位置:“觀察哨。”

“董繼的車停在預定地點以北兩百米路東處,他剛下車。”

“二號車撤離,行動隊跟上。”

“行動隊就位,董繼周圍無異常。劉支,他馬上就到包圍圈了。”

董繼已從過街天橋下穿過。

“觀察哨報位,董繼進入包圍圈!距預定地點一百米。”

我盯著手表。

“我是劉強,行動隊可以散開了。其他人跟董繼呈同步移動,安全距離兩百米。”

“董繼抵達預定地點,行動隊通知他停下來!”

九點五十八分,時間正好。

“各組注意周圍情況,隔時通報,三分鐘。”

我望向天橋的另一側——不會,襲擊或挾持老何沒有任何意義。

“二組報告,無異常。”

“一組報告,正常。”

“支援組到位,無異常。”

十點零一分。

“三組報告,無異常。”

“九組報告,已臨時封鎖地壇公園出口。”

“四組報告,一切正常。”

沒指望石瞻能像瑞士鐘表一樣準時抵達自投羅網,但我確實越來越好奇他能有什么辦法進出自如。

“指揮中心,這里是一區布控組,目標沒有出現。另外兩個區怎么樣了?”

“收到。二區未發現目標,三區還沒有通報情況。”

十點零三分。

“趙馨誠請求與各布控區通話,指揮中心?”

“做不到。三區剛回復:剛才由于有列車進站,董家保姆在出站通道位置被擠倒,可能崴到了腳,但目標未出現,情況正常。”

“七組報告,一切正常。”

老何正朝我這邊走來,似乎是想說什么。我示意讓護衛的弟兄攔住他。老何不是外勤人員,不能讓他冒險進入布控區域。

“一組報告,無異常情況。”

“這里是觀察哨,董繼移動了!”

“我是劉強,所有人員隨董繼調整位置!行動隊!這小子干嗎呢!”

十點零七分。

“他在報亭買了包煙,已通知他回預定地點。真他媽的……”

“觀察哨報位,董繼返回預定地點。”

“馨誠。”通信線路傳來老何的聲音,我忙扭頭,看到天橋另一邊的他正用民警的通信器沖我喊話,像極了牛郎織女鵲橋七月七,“我們是……”

通信線路有點兒亂,劉強在交代:“目標可能在拖延時間,尋找機會。大家不要懈怠,千萬別懈怠,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發現可疑目標!方向正南,青年男性,平頭,上身穿黑色夾克,下身穿綠色工裝褲,黑色運動鞋,雙手插兜……”

我駐足觀望片刻,找到了目標,心中一凜——不是石瞻。

“四組報告,他離我很近,正盯著董繼……”

沒回應,劉強顯然和我一樣,猶疑不定。

老何的聲音再度傳來:“馨誠,聽見了嗎?”

“怎么?”

目標在注視著董繼,難道是石瞻的同伙?

“嫌疑目標不是石瞻,已進入包圍圈,正朝董繼走過去,要掐他嗎?”

“我剛才說,我們這次還是便衣布控……”

“嫌疑目標已接近董繼,是否行動,請指示!”

“我是劉強,別掐他。看他是不是來取錢的。”

我突然比較在意老何到底想說什么,但一轉念,已明白了一大半。

“目標明顯是朝董繼……他已經……他在打董……董繼倒下了!他媽的!那人手里有刀!董繼倒下了!”

通信線路里描述的情景,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還好,剩下的那部分也明白了。

劉強即刻做出反應:“收網!掐死他!”

數十名便衣民警瞬間沖到事發地點,通信線路里一片混亂。

“目標落網!”

“隔離周圍人群,把車開過來!”

“董繼的大腿在流血,叫車!”

“裝錢的袋子呢?”

“趙隊,下命令啊!”

原來如此。

我快步走下天橋。“全體注意!目標出現!深綠色外套,提著編織袋,正向西側馬路方向移動。他身上可能帶有布控識別標志,那不是咱們的人!行動隊,全力攔截拿袋子的那個!”

隨便找個小流氓來刺傷董繼,然后趁亂冒充布控民警沖上去拿錢。原來適才我們的多功能法醫就已察覺,石瞻是打算故技重施。

不過如此。

“發現目標,抓住他!”

“警察!站住!”

石瞻驚覺不妙,一腳高一腳低地發足狂奔,向馬路跑去。

這次真成了玩沙盤游戲。“八組、十組封鎖南北雙向路口,支援組迎面抄他!”

兩個支援組的弟兄攔住他,石瞻把編織袋砸向其中一人,再想用腳踹,另外一個弟兄已經抱住了他的腿,一個別子將他絆倒。頃刻間,相繼趕到的行動隊民警接二連三地撲了上去,把他死死壓在地上。等我溜達過去的時候,石瞻身邊已經圍了不下二十多人,幾個弟兄正踩著他上銬子。

“指揮中心,一區報告,目標落網。我重復,目標落網。董繼受傷,正送往附近的醫院。無其他傷亡。贖金完好。未發現人質。”通報完情況后,我摘下耳麥,示意左右把石瞻扶起來。

石瞻的額頭可能是在地上磕破了,血順著臉頰淌了下來。他面帶冷笑瞪著我,從牙縫里一字一頓地蹦出三個字:“趙,馨,誠!”

“記性不錯,挺好!就跟你說嘛,記清楚我的名字……”我抬手用袖口替他擦凈臉上的血,“人質呢?大的小的、死的活的我都要,說吧。”

石瞻一言不發地盯著我,笑容越來越詭異。

“你單槍匹馬的,孩子放哪兒啦?剛出生的孩子可不能離了人。”我上前半步,幾乎是貼在他耳邊說道,“石瞻,虎毒尚不食子,你說呢?”

注釋

[1]全稱“犯罪心理畫像”或“犯罪剖繪”,即“Criminal Profiling”或“Profiling of Criminal Mind”,指通過在犯罪現場對犯罪人的犯罪行為進行分析,推斷犯罪人的心理特點,繼而勾勒出一些生理特征、性格特點與家庭環境等,從而縮小偵查人員排查犯罪嫌疑人的范圍,協助案件的偵破。

[2]一九五七年,美國格林威治鎮的精神病理學家詹姆斯·布魯舍爾(James Brussel)博士對紐約一名炸彈襲擊者進行的剖繪已經具體到“穿著雙排扣西裝外套”,而最終抓獲的犯罪嫌疑人喬治·邁德斯基(George Mestesky)在脫去睡衣后果然換上了雙排扣西裝。該案后來成為實案剖繪最廣為傳頌的神奇范例。

[3]原預審處,“偵審合一”后并入刑偵支隊,改稱“刑偵支隊預審大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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