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庶子(2)
- 刀鋒上的救贖(3版)
- 指紋
- 7839字
- 2025-06-26 10:16:23
董繼惶恐不安地拎著個編織袋進入了大家的視野:此人長得精瘦、白凈,頭發(fā)二八向右偏分,小肚子不協(xié)調(diào)地凸出,把他身體的整體曲線勾勒成了葫蘆狀。我冷眼斜睨著這位唇紅齒白、“小腹便便”的公子哥兒,有種看到蟈蟈直立行走的詫異。
“‘提款機’電話響了。”跟進保護的行動隊正在即時匯報董繼的一舉一動。
“趙隊,你怎么不在六號通道那邊啊?別擅離崗位啊!”這是一有機會就想給我穿小鞋的副隊曹伐。
“他接電話了,請指揮中心定位信號。”這好像是老崔的聲音,他應該正在東側的制高點監(jiān)視。
“趙隊,您……往回收點兒吧。”這是我那組怕受牽連的兄弟。
“已經(jīng)在搜索了……”二號指揮車里的姜瀾報告。
一號指揮車里的白局下令:“把電話的監(jiān)聽線路加到頻段里。”
老白的旨意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執(zhí)行,但監(jiān)聽的質(zhì)量很不好,我懷疑小姜是不是直接把監(jiān)聽頻道的喇叭放到了麥克風上。
“那、那你在哪兒,我怎么給你——”
“按我說的路線走,別東張西望!繼續(xù)向前……你們報警了?”
“沒、沒有啊……”
沉默。
“喂?我、我是說沒報——”
“等等,停!往右……那他媽是左!對,看見南邊那個餛飩攤兒了嗎?就是有兩張桌子的,有一張坐著人,另外一張空著,現(xiàn)在剛坐——”
“哦,看見了。”
又是片刻沉默。
“喂?喂?”
“走過去找個位子坐下……”
“定位完成!主叫方的電話信號來源就在薊門橋下,他就在這里!”小姜的聲音冷不丁地插了進來。拜托啊大姐,既然罪犯在電話里能準確地說出是“餛飩攤兒”,而不是籠統(tǒng)的“早點攤兒”,那么他肯定就在早市的人群里。
他就在我們身邊。
“行動隊密切注意,看到打電話的人都要跟進。罪犯離‘提款機’的位置可能很貼……趙馨誠你他媽給我滾回六號通道去!”
整個刑偵支隊,我也就買老白的賬。既然領導發(fā)話了,我只得臊眉搭眼兒地往指定位置回撤——反正我?guī)ш犡撠煱咽氐牧柾ǖ罇|口正對著董繼落座的餛飩攤兒,踮踮腳還能望得到。
“喂?喂?我是把錢放這兒嗎?喂?”
“喂?”
“喂?我已經(jīng)坐下了。喂?”
電話里,石瞻那邊沉默了。
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發(fā)現(xiàn)目標!”
行動隊的反應稍微慢了點兒,我往六號通道走的時候就已經(jīng)注意到了:董繼右后約十五米處,賣魚蟲的一個攤位周圍攏著好幾個人,其中一個身穿墨綠色外套的男青年,似乎是在挑魚蟲,右手卻一直拿著手機在講話。他的年齡、體貌特征與石瞻基本一致——能找到的用以比對的照片是他參軍入伍之前的證件照,但人像太過年輕,只能進行大致的甄別。
而且,他現(xiàn)在也只是舉著手機,沒說話。
“保持距離,別掐他。”老白迅速對行動隊進行布置,“分隊盯死,‘提款機’那邊人不用太多,重點咬正主兒。行動隊都給我貼過去,其他人別丟位置。”
“綠外套”的嘴又動了。同時,監(jiān)聽的通話也在繼續(xù)——
“把包往桌子下面推推。拉開拉鎖,敞開口。吃早飯了沒?沒吃可以叫碗餛飩吃。你們有錢人吃得慣嗎?挺便宜的。身上沒帶錢就從袋子里抽一張,算我請你。”
“呃……啊?我……”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
“喂?是要我買一碗……”
“放下袋子滾蛋,我拿到錢就放人!”
“綠外套”把手機收進兜里,開始專心致志地采購魚蟲。
董繼無措地對著手機愣了一會兒,起身一溜兒小跑朝馬路方向奔去。
老白隨即沉聲道:“行動隊放棄‘提款機’,看好‘保險箱’。外圍攔下‘提款機’。”
到目前為止,一切進展勉強算順利。支隊事先籌備了多套預案。按照我們的推斷以及市局顧問袁博士的指點,綁匪不會單獨行動,來現(xiàn)場取贖金的可能是石瞻,也可能是他的同案。等來到現(xiàn)場的綁匪取走贖金,行動隊就會啟動跟蹤預案,確定人質(zhì)囚禁地點后,特警將配合突擊救援并實施抓捕。
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石瞻是武警出身,又給清欠公司當過盯梢的密探,他會這么簡單地暴露自己?電話信號的定位是不會錯的,電話的內(nèi)容也說明他就在現(xiàn)場……難道他真的相信董家沒有報警?不對,這里面有蹊蹺……我忽略了什么?我之所以會覺得“不對”,一定是有什么擺在我面前卻又沒能引起我注意的細節(jié)……
“有人靠近‘保險箱’!”
“目標買了幾袋東西,正朝西側馬路方向移動。”
“確認二號目標:女性,短發(fā),偏矮瘦,四十歲上下,上身穿土黃色運動衣,背上有耐克的商標,很明顯。她坐在‘提款機’剛才的位子上,正低頭看桌子下面的‘保險箱’。”
“她在觀察周圍,行動隊注意保持距離。”
同案嗎?如果另有人來取贖金,那他何必冒險親自來現(xiàn)場?
“一號目標進入五號地下通道,看守人員注意隱蔽身份。放他過去。”
“二號目標提著‘保險箱’離開了!她沒吃東西,直接取錢走了!觀察哨報位!觀察哨報位!”
“啟動跟蹤預案。二號指揮車隨‘保險箱’那邊,馬上通報可能的路線,讓外圍車輛待命。把守東、北側一到四號通道的人,在各自緩沖帶集結,向目標行動路線靠攏。”
不對!肯定有問題!可,問題出在哪兒?
“頭兒!別撤控!不對……六組趙馨誠報告,有情況!別撤控!”話到一半我就說不下去了,這有什么“情況”,我自己還沒搞明白呢。
彬,你要是在這里就好了。
“什么情況?”老白的詢問尾隨而至。
“有、有問題,頭兒,這事兒不對……”
你總說:你能看到的,其實我都能看到。可我覺得我什么都沒看到啊!或者,我的確看到了,但我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哪兒不對?別光說廢話!還發(fā)現(xiàn)其他嫌疑人了?說話啊!”
冷靜,冷靜……我都能看到什么?
“頭兒……”我試著像彬那樣放慢語速,爭取思考的時間。我看到最后兩名行動隊的民警消失在二號目標離開的方向,我看到早市上摩肩接踵的人流,我看到一地雞毛的垃圾廢物,我看到東方的云彩泛起了金黃色,我看到同組的弟兄正望著我,我看到一個穿小紅棉襖的大娘推著三輪車從我面前走過,我看到她的車里放著一袋袋采購品:青椒、西紅柿、土豆、蒜苗、大蔥、蘋果……沒有豆角。
我自言自語地脫口而出:“沒有豆角……”
“你說什么?”不光是老白,估計所有戴著耳麥的弟兄都覺得莫名其妙,而我卻豁然開朗——
彬,我確實,也看到了。
“沒有豆角,因為爭執(zhí);因為爭執(zhí),所以打架;因為打架,所以報警;因為報警,所以按規(guī)定接警后五分鐘內(nèi)必須到現(xiàn)場;因為布控,所以沒有出警到現(xiàn)場;因為沒有出警,所以——”報警、電話、餛飩、綠外套、黃色運動衣,一切關聯(lián)都變得清晰起來,“頭兒,我們已經(jīng)暴露了。”
老白沉默片刻,果斷下令:“所有人歸位,馬上封鎖布控現(xiàn)場!通知市局,要求協(xié)調(diào)西城分局增派支援進行外圍保護……點子貼靠,掐死兩個目標!趙兒,怎么回事?”
他的選擇不僅出自對我的信任,更多的則是因為事關重大——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寧錯殺,毋放過。
“石瞻索要贖金的時候言簡意賅,在現(xiàn)場反倒廢話連篇,而且時斷時續(xù),前言不搭后語,他是在配合一號目標打電話的樣子。董繼接到的電話不是一號目標打來的,這出兒演的是雙簧。之前,他冒充老太太的兒子打賣豆角的商販,制造事端,為的就是有人報警——沒準兒就是他自己報的。按規(guī)定,派出所民警應該在五分鐘內(nèi)到達現(xiàn)場,但我們投鼠忌器,沒讓派出所出警,恰恰暴露了現(xiàn)場已被監(jiān)控的事實。”我壓低聲音,警戒著四周,“所以,石瞻在和董繼通電話前就已經(jīng)懷疑現(xiàn)場有埋伏了。他耍了個手腕,一號目標多半跟案子沒什么關系。”
“那二號目標呢?”
“也夠嗆。石瞻讓董繼把裝錢的袋子敞著口放在那兒,誰看見那么座金山不得扛著走啊?他只要跟蹤那個財迷就成了。如果確認沒被跟蹤,他可以找個僻靜之處下手,把錢奪回來。現(xiàn)在他一定發(fā)現(xiàn)有不少人在尾隨那兩個‘目標’,所以說,我們的布控,已經(jīng)完全暴露了。”
通信線路里驟然靜了下來。
白局算得上臨危不亂,隨即開始有條不紊地調(diào)配人馬:“制高點和把守地下通道、過街天橋、河道口的人不動,等待支援;小月河沿線的所有流動哨和行動隊會合,按鎮(zhèn)暴預案分割早市人群;外圍的派出所民警向內(nèi)包圍壓縮,控制所有非路段出逃線路……大家堅持住!治安處、巡查支隊和西城分局的增援已經(jīng)在路上了。從現(xiàn)在起,薊門橋下許進不許出,把這個早市里的所有人都給我拿下!挨個兒排查!”
隨即,通信線路變得比早市還吵:
“二號目標拿下,‘保險箱’完好。”
“一號目標拿下。”
“四號通道有市民通過,已攔截,是否要表明身份?”
“行動隊什么時候到?”
“派出所車輛在橋東南側遇上堵塞,民警已棄車趕赴南北單向路段沿線……”
“行動隊還沒來。人群有騷動跡象,請求立刻分隊隔離人群!”
“回撤,構筑緩沖帶。”
“三號通道攔截流量很大,請求增援!”
“白局,是否可以表明身份?”
“二號指揮車就位。所有布控人員,表明身份。”
“我是白寅尚,務必把守住所有出口,必要時可采取強制措施!”
“通話太混亂,行動隊請求分頻線路……指揮車?指揮車!”
封鎖現(xiàn)場的效果立竿見影,一個字——亂。
在我們組負責把守的六號通道,許多被攔截的市民已經(jīng)和便衣民警理論起來了,更有一些無照商販悶頭推車往外沖,或是兜起地攤上的東西往回跑。
這位大娘是被石瞻利用的人嗎?不一定,也許只是一個沒有買豆角的市民……那石瞻會在哪兒?
行動隊和流動哨分割人群的效果很有限。白局一向喜歡人海戰(zhàn)術,他要是早知道會有現(xiàn)在這個局面,鐵定把整個分局的人馬全動員過來。
石瞻打電話的時候一直在近距離監(jiān)視董繼,或許他占據(jù)了左近某個制高點?不會,那簡直就是玻璃板上的蒼蠅——太扎眼了。
通信線路里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治安處的人馬到了!”
南邊突然爆發(fā)了沖突,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二組的人在通信線路里急呼增援,行動隊的人聽罷趕忙向那邊跑。原本被行動隊隔離的人群失去了控制,擁向各通道出口,又被及時趕到的治安支隊堵了回來。
他找到了安全的觀察點,可什么地方安全?到處都是我們的人,根本不可能有安全的觀察點。
巡查支隊的增援也到了。
夾雜著謾罵與哭叫聲,人流潮水般地由南向北撲來,看來行動隊沒能控制住。
我試圖跑去河邊避開人浪,結果半道就被卷了進去。一位穿對襟的大爺被擠倒,手里拎的一袋雞蛋頃刻間被踩成了遍地黃白。我粗暴地用肩肘拱出一條路,護在老人身側……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彬,你說說,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老爺子沒多沉,可想抱著他擠出人群不是件輕松的事。我在翻滾的人肉森林里左右碰壁,頭昏眼花。一個穿著白色絨衣的小伙子從我面前走過,別在領口的曲別針顯得分外閃亮——這是所有參與布控人員的識別標志。
你總說我愛鉆牛角尖,腦子死。難道是我思考的方向錯了?
“兄弟,搭把手!”我大聲招呼著自己人。他回過頭,目光明顯在我的領口和耳麥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撥開面前的人,從我手里接過老人。“別在這里面窩著,咱們快往邊上靠!”
他順利打了電話,地點就在薊門橋下,董繼的身畔——而且是在無數(shù)雙訓練有素的眼睛的注視下。
一陣“搏殺”之后,我們終于沖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把老大爺放在路邊,貼在老人耳邊問:“您哪兒受傷了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手背在流血,小拇指腫得快跟大拇指一般粗細了。
我把松動的耳麥往回塞了塞:“兄弟,他怎么樣?”
“老爺子說胸口疼。”那哥們兒看了看周圍,“你的手沒事吧?不知道是不是心臟出了問題,得再去找倆弟兄,把大爺送出去。”
既然不可能找到安全的觀察點,那除非……
周圍吵,通信頻段里更吵。我沖指揮中心說了幾句,沒聽到回應。“我在這兒看著,你去叫人。”我指了下六號通道的方向。那兄弟點點頭,拍了我一下,起身剛要走,我攆了一句:“辛苦了兄弟,曲別針哪兒找的?”
——除非,他找到了一個安全的身份。
緊接著,我就把甩棍掄了過去。
事后,有很多人,包括老白在內(nèi),都問過我: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石瞻?
我天馬行空地做出過許多不同版本的解釋。比如要想突出作為區(qū)分標志的曲別針,不可能穿靠色的白上衣啦;比如那小子印堂發(fā)暗,面帶煞相啦;再比如他的耳機一看就是手機用的,不是咱支隊的器材啦,等等。
其實,我那一瞬間靠的,是極不靠譜的直覺。
就好比我在預審那會兒提嫌疑人,對我撒謊的沒一個能蒙混過關。我說不上來他們的表情、動作、眼神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我就是知道,他們在撒謊。
事實也證明了我的判斷,或運氣,無一例外。
對此,我的新婚伴侶,同時也是原來預審處的同事——潘雪晶大小姐的看法是:“他就這莽撞脾氣,再仗著點兒白局和韓教授的關照,拳頭比腦子動得快。萬一錯打了自己人,可怎么交代啊!”
和我一起素有刑偵支隊“雙誠會”之稱的死黨、法醫(yī)隊的何靖誠說得更是直截了當:“這廝其實是思維大條,估計覺得不對勁兒就動手了。那烏煙瘴氣的場面,怎可能容他多想?”
彬的評論則接近調(diào)侃:“是或不是,反正一棍子掄過去,立見分曉。”
畢竟心里沒底,我第一下出手是悠著勁兒的。即便如此,那孫子也被鐵棍打得一路踉蹌。他捂著肩膀猛一回頭,雙目兇光畢露。
多謝,這下咱哥倆都落個明白。
石瞻沒拔腿就跑,反倒一腳踹了回來。動手?退役武警了不起啊!搭上手你就知道老子是誰了。“警察!”我左手一抄他踢過來的腿,一棍子砸在他膝蓋上。這家伙生猛得很,哼都沒哼一聲,騰空而起,另一只腳踹在我胸口,我為卸力撒手撤了半步,他倒地的同時一個翻身就起來了,像只瘸腿的兔子一樣回頭往人叢里躥。
再渾的罪犯都一樣,碰上警察,不得已比畫兩下,找著機會就只會使三十六計最后一招——后腦勺直接賤賣給我了。
不能打死他,人質(zhì)母子的下落還得指望這小子。我沒敢朝他腦袋招呼,沖胳膊打了過去。跑!打折你四肢我看你拿什么跑!
石瞻背后長眼一般,重心下沉、前傾,就勢一記高鞭腿撩在我右肩窩處。甩棍脫手而去,可我也抄住了他的左腿,一推一拽去了他的平衡,上肩就是個背胯,像扔袋水泥一樣把他扔了回來。他落地前用另外一條腿鎖了我脖子,我沒擺脫得了,被他的體重帶倒在地。
拖住他,剛才呼叫的增援應該馬上就到了!
同時倒地,先起身者為王,但我壓根兒就沒想起來,我要做的就是阻止他起來。這孫子動作飛快,對我拳肘交加。我抬起兩手護住腦袋,一條腿順著腹股溝別住了他,另一只腳狂蹬他被敲成半殘的膝蓋。石瞻很快明白了我的意圖,去掰我鎖住他的腿。我騰出手揮了記擺拳,饒著不好發(fā)力,這拳也把他左耳打得翻了起來。這渾蛋,知道我深蹲負重的成績能嚇死你。
“趙隊!”
“在那兒!”
第一撥增援的弟兄們趕到了。
血順著耳根子流了滿臉,石瞻的面孔越發(fā)猙獰起來。他如困獸般發(fā)出了瘋狂的嗥叫,趁我未及收拳,一肘壓住我脖子。頸動脈猝然被攻擊令我滯停了片刻——只片刻的工夫,他就把我一腳蹬開。
我右手撐地翻身剛站起來,一組的小宋就口鼻噴血倒在我懷里,我撥拉開他,又看到張祺捂著小肚子倒在我面前。頃刻間,石瞻面前只剩下了正在虛張聲勢的曹伐。曹伐突然從腰里拔出手槍……
見鬼!誰批準他帶槍的?五四式手槍穿透力太強,這里不能射擊!
“閃開!”我大吼著沖上去,插到兩人中間。石瞻明顯對我有所忌憚,轉身就跑。我抬腿要追,卻見他一俯身從地上抄起樣東西——準確地說,是一個人——砸了過來。
是那個捂著胸口的老大爺。
我搶前一把接住老人,卻也實實在在迎上了石瞻踹出的一腿,向后倒在曹伐身上。再起身,石瞻已不知去向。
把大爺抱到一旁放下,我回身叼住曹伐的腕子奪下槍,隨手奉送的一拳幾乎直接送了他去見周公:“趙馨誠報告!目標脫逃,方向東南。有民警和群眾受傷,增援死他媽哪兒去啦!”
“三號制高點報告,目標跳入小月河。”
“二號制高點報告,發(fā)現(xiàn)目標。”
“河道二組報告,發(fā)現(xiàn)目標潛入水里……”
“這里是指揮車,小月河是斷流,嚴把河道沿線所有登陸口和排污口,讓他游個痛快!”老白的自信不無道理,河道沿線早已做了嚴密布控,電影電視里萬年有效的“水遁法”,在這里完全行不通。
“河道三組報告,目標探頭換氣,又潛下去了。”
“河道四組報告,目標露頭,潛下去了,這小子氣兒夠長的。”
沒想到,這是石瞻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布控視野中。
此次行動共出動警力四百二十五人,現(xiàn)場最終圍下一千五百九十二人,其中有商販兩百九十一人;群眾受傷七人,民警受傷十五人;審查后發(fā)現(xiàn)有盜竊案底的三人,搶劫案底的一人,尋釁滋事案底的九人,曾因嫖娼接受勞動教養(yǎng)的兩人,因盜竊被列為網(wǎng)上抓逃的一人,有不當?shù)美髨D的一人,非法經(jīng)營者若干……參與綁架案者——零。
在西城分局的協(xié)助下,上述排查在中午之前就完成了。同時,進行現(xiàn)場勘查的刑偵技術隊找到了石瞻人間蒸發(fā)的原因——一個隱秘的、低于水位線的、在所有規(guī)劃圖以及預案之外的排污口。市局派來的“水鬼”順著這個排污口發(fā)現(xiàn)了石瞻出逃的足跡,也找到了那家違反市政規(guī)劃與環(huán)保規(guī)定私開排廢通道的酒店。
老白去市局匯報前甩下句氣話:“他媽的,給我砸了那家店!”
領導回來之前,我一直被關在“小黑屋”里,原因很簡單:石瞻是從我手里跑掉的,再就是,我擅離崗位、不聽調(diào)度、毆打同事等可以拿到書面上呈的罪狀。
下午,白局歸隊,所有正副支隊長和正副隊長都被叫去開會。我掛著東部地區(qū)隊隊長的銜兒,自然也被“押”到了會議室。曹伐不愧是老刑警,別看腦袋用紗布裹得像粽子一樣,還堅持帶傷出席會議。
“四百多個沒圍下一個,什么情況!”老白一手拿著煙,另一手拎著把等比例手槍形狀的打火機,他用“槍”一指,“曹伐!你這腦袋跟個木乃伊似的,還不回宿舍歇著,有什么要匯報的?”
曹伐刻意沒朝我這邊看,嘴里嗚嗚地聽起來像只受了委屈的狗:“沒……我……咱們……我是說,咱們現(xiàn)在應該多找目擊證人,從石瞻逃走的路線下手……”
“你腦袋怎么搞的?”老白明知故問,打斷了他。
“呃……呃……是……趙……”曹伐一時間摸不準老白發(fā)難的意圖,嘴里更不利索了。
老白又用“槍”點點我:“你小子打人?為什么?”
“因為他持槍進現(xiàn)場,而且在人群稠密的地方拔槍。”我聳了下肩,“坊間流傳估計還有我借機公報私仇,等等。”
領導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拿到耳邊,“喂”了兩句,表情一看就是碰到了電話推銷的:“我一個月就掙幾千塊,拿什么買你的海景房啊?”
他沒好氣地掛上電話,瞪著曹伐:“槍?誰批準你可以帶槍的?槍庫有記錄嗎?”
曹伐既不敢和老白對視,又不知道該看哪兒,只能耷拉著眼:“有。”
“那就是咱們某個正副支隊長批的了?既然槍庫有記錄,我也就懶得再問了。等這案子結了,簽字讓他領槍的那個,把檢查和申調(diào)報告一起給我交過來。”老白回手扣動“扳機”點著煙,“至于你曹伐嘛……”
白局摟“槍”輕描淡寫地就斃了個處級干部,一屋子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包括我在內(nèi)。大家很擔心他會像施瓦辛格一樣,架出轉輪火神炮點下一根煙。
“幾百弟兄出個布控你還得帶槍,就那么怕死?怕死當你媽什么刑警啊!既然手里有槍,你他媽倒是開槍啊!先把石瞻給我留下!也省得我現(xiàn)在殺你個二罪歸一。什么情況!”白局用“槍”輕輕磕打著桌面,“曹伐,你是老探員了,在支隊混的年頭比我這個當領導的都長。讓你脫衣服滾蛋,有些不近人情。咱們隊不是養(yǎng)不起個把警?,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所以說,我看,你這個副隊長也別當了。看哪個隊愿意收留你,尋摸個坑蹲著。哪隊缺人?”
沒人吱聲。不單是說現(xiàn)任領導貶下來的人,誰都不敢兜,再加上曹伐這家伙做人太失敗,貪杯好色不說,?奸壞又是一流。關鍵時刻,唯一跟他關系不錯的那個副支已是自身難保,連個能替他仗義一把的同僚都沒有。
“頭兒。”我試探地抬了抬手,“東部隊內(nèi)勤歇產(chǎn)假去了,老六又剛病退,補給我吧。”
“你?”老白目光如電,掃了我一眼,“剛揍完人家又跑出來賣乖來了?成,我倒是沒意見。你問問被害人自己愿不愿意。”
我瞥著曹伐,沒說話。這老東西心里明白,自己現(xiàn)在連下沉到派出所的機會都沒有,不跟我干就得走人。盡管紗布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的猶豫和尷尬。末了,他緩緩點了下頭。
“那就這樣。咱們一是一,二是二。趙馨誠,你小子以后手也別那么欠,整個支隊就你能打是吧?能打怎么還讓石瞻跑了!寫個檢查,下次全隊會議上給曹伐道歉,把醫(yī)藥費給人家出了。曹伐,這兒沒你事兒了,回家養(yǎng)兩天,上班收拾好東西找小趙報到。”
轟走了曹伐,老白又掏出根煙,舉“槍”指著剩下的與會人眾道:“石瞻跑了,人質(zhì)也危了。市局下了緊急預案,現(xiàn)在派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