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陽春日,郡邸獄中,當劉據聽聞自己有個孫子早已呱呱墜地時,他臉上露出愕然的表情。
只記得巫蠱案發前,劉進剛滿18歲,才給他娶親。
隨后他欣喜地笑了,因為自己在這片天地扎根越深了,拿起筆來,在書簡上寫下了一行字。
當望氣者來報長安獄中有天子氣時,劉徹驚懼交加,下令徹查。
好在丙吉及時奏報,劉徹才了解到實情。
當看著竹簡上“當取名為劉病已”這幾個字時,劉徹不禁想起過去他也曾為霍去病賜名,心里漸漸地生出一絲愧疚。
丙吉敏銳地捕捉到皇帝的表情變化,趁機諫言:“陛下,巫蠱案距今已經近兩年了,種種跡象表明太子劉據是無辜的,請陛下圣裁。”
劉徹看向丙吉,緩緩開口:“此事朕自有安排,你先下去吧”
事已至此,他又何嘗不知劉據被冤枉,但又不能立馬把太子放出來。
自巫蠱案以來,百官們趨炎附勢,依然歷歷在目,讓他無比痛恨。
至于身后事,繼承人這些的,他還要再看看,再做計較。
丙吉退去后,劉徹又召來了宗正,囑咐道:“去郡邸獄核實一下,如果準確的話,將新生的皇族血脈載入宗冊。”
“喏~”宗正領命。
不久后,當劉據再度拿到竹簡時,竟然看到了父皇留下的幾行字:
“朕將東巡,朕知道你會反對,但是你也曾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而今這大漢天下到底如何,朕想親自看看。”
征和四年春,劉徹以赴東萊求仙的名義東巡。
這一路上,他看到了,也感受到了,特別是路過京城郊外時,流民聚集,很多都是曾經征戰漠北的老兵。
不久后,劉徹召見群臣,追思以往過失,命遣散方士,停止求仙。
捕捉到這一絲變化后,經暴勝之之手,將高寢郎田千秋的上書呈給皇帝。
這讓劉徹略感驚訝,因為此前連他都認為暴勝之倒向了鉤弋夫人一派。
暴勝之也看出了皇帝的心思,立馬表態:“陛下,臣自始至終都只忠于您,過往的種種,每次都呈書給陛下,絲毫不敢欺瞞,而建言冊封皇后,完全是出于穩定人心的考慮。”
劉徹看了看身邊,貼身內侍們默契地悄悄去核查奏疏存檔,而他則專心看著田千秋的奏疏。
不一會兒,看到內侍點了點頭,劉徹了然,最近精力大不如前,確實很難再日理萬機,把奏疏都看一遍。
隨后,他和顏悅色地說:“朕始終不懷疑暴大夫的忠誠。”
然后,他頓了頓,指著奏疏說:”這田千秋也是忠良之人,是個人才,朕就擢升他為大鴻臚。“
暴勝之退去后,劉徹對貼身內侍說:”去,召廷尉丙吉來見朕。“
丙吉前來,劉徹直接下令:“將蘇文、王弼、常融等人抓起來,嚴加審問,朕要看看他們在巫蠱之禍中干了些什么。”
丙吉領命查辦。
沒過多久,蘇文等人命喪黃泉,江充宗族和朋黨全部被殺。
只是,劉據依舊沒有被放出來。
又是一年中秋日,建章宮內依舊像往常一樣熱鬧非凡,可劉徹的心里總是空落落的。
正當他神情恍惚時,可愛的小兒子懷里揣著東西,走到他身旁扯著他衣角撒嬌地呼喊:“父皇~父皇~”
回過神來,劉徹將劉弗陵抱起,捏了捏他的鼻子,寵溺地說:“小東西。”
劉弗陵奶聲奶氣地說:“父皇,孩兒可不可以為母親討要一件賞賜?”
劉徹點頭答應:“什么賞賜,你說,朕一定給你。”
劉弗陵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在眼前晃了一晃,說:“請父皇將這個賞賜給母親,讓它永遠陪伴我們。”
劉徹定睛一看,臉色大變,此物不就是那個刻著“思”字的玉佩嗎?
皇帝臉色瞬間陰沉:“是誰給你的?”
殿內瞬間變得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
鉤弋夫人臉色難看,一臉驚恐,急忙忙地從席位走出,想要從兒子手里搶過玉佩,卻被制止。
劉徹呵斥:“你站住!”
見此情形,劉弗陵也被嚇壞了,哭喊著要娘親。
劉徹強忍著憤怒,平靜地問懷里的劉弗陵:“玉和娘親,你要哪個?”
此時,劉弗陵哪里還管什么玉佩,伸著雙手,只想回到娘親的懷抱。
從孩子手里拿過玉佩,放下劉弗陵后,小孩子直撲娘親,母子二人相擁而泣。
此時,劉徹心中頓生無盡的悲涼。
一場宴席,不歡而散。
秋意漸濃,趁著豐收的喜悅,桑弘羊帶頭上奏,請求在輪臺屯田,但劉徹沒有應允。
將士們震天動地的吶喊,分明如昨日般清晰可聞;田野荒蕪,流民如蟻,村落十室九空的凄慘,又歷歷在目。
劉徹顫巍巍地寫下了自己的追悔。
《輪臺詔》一經頒布,天下震動,自此朝廷輕徭薄賦,不輕言用兵。
受此鼓舞,民間,令狐茂上《訟太子冤書》于皇帝。
看完奏章,劉徹頗為感動也有些慶幸,親自召見令狐茂,贊賞其賢,封其為壺關三老,賜令狐茂所在村為“崇賢”。
但他依舊沒有答應放出劉據,只因有些事還沒確認,不到時候。
某日,劉據正在獄中練字時,突然有人造訪郡邸獄。
盡管他心里有所猜測,可見到真人時,立刻跪拜:“孩兒拜見父親。”
劉徹愣了一愣,父親嗎?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
劉徹看著劉據,打量了一圈后,說:“起來吧。”
隨后,他便繞過劉據,走到案前,拿起竹簡。
“繼往圣之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看到這句時,劉徹不由地念了出來,隨后連連稱贊:“好~好~好~”
良久之后,他緩緩放下書簡,轉身看向劉據,問:“據兒,你恨父皇嗎?”
劉據直視劉徹的雙眼,笑了笑說:”哪有孩子怪罪父親的?“
劉徹微微動容,頓了頓,又問:”據兒又如何看待父皇?“
劉據自豪地說:”只要有漢,千秋之后,后人仍頌父皇之名。“
翌日,劉徹口諭:東宮久曠,皇子劉據一家被暫時遷居于此(西漢初期,東宮代指長信宮)。
時隔兩年多,潛龍出淵,衛太子的命運終是劃出了一道不一樣的軌跡。
與此同時,漪蘭殿內,衛子夫端起御賜“毒酒”,一飲而盡。
看著她如此決絕,劉徹心里久久不能平靜,心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匯成一句話:“子夫,可曾恨過朕?”
衛子夫搖了搖頭,平靜地說:”不恨,只是對據兒有些愧疚。“
“唉~”劉徹一聲長嘆。
曾經,他以為心里只能裝的下江山,其他不過點綴之物,包括親情。
可現在,他卻發現,心靈中那一絲失落和孤寂,源自對親情的渴望。
劉徹不想表露出任何情緒,深深地看了衛子夫一眼,轉身離去。
直到良久之后,衛子夫才反應過來,那不是毒酒,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