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天,長安城內外已是一片生機盎然。
新綠爬滿枝頭,暖風熏人欲醉,處處透著萬物競發的蓬勃勁兒。
劉據剛剛從城外校場風塵仆仆地趕回宮里,龍袍下擺還沾著點校場上的塵土。
他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臂膀。
案頭堆積如山的奏章和關于新軍操練的簡報,幾乎占據了他所有的時間。
練兵,這件關乎國運的頭等大事,讓劉據忙得像只旋轉的陀螺,片刻不得閑。
“陛下,”一名內侍輕手輕腳地趨近,躬身稟報:
“太中大夫張綿大人已在偏殿恭候多時了。”
劉據端起案上的溫茶灌了一口,潤了潤有些干澀的喉嚨。
這才想起此前似乎讓張綿留意出使匈奴的人選。
他放下茶盞,道:“宣他進來吧。”
不多時,張綿邁著沉穩的步子步入殿中,一絲不茍地行了大禮:
“臣張綿,參見陛下。”
“張卿平身。”劉據示意他起身,目光帶著詢問,“可是為出使人選之事?”
“陛下圣明。”
張綿抬起頭,眼神沉穩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慎重,
“去年陛下曾囑托臣留意、挑選適合擔此重任的使者,臣不敢怠慢,多方考察權衡。
如今,臣以為已覓得最佳人選。”
“哦?”劉據身體微微前傾,來了興趣,“是誰?”
“回陛下,”張綿躬身,清晰地吐出名字,“北軍護軍使者,田仁將軍。”
“田仁?”劉據眉峰微挑,心中掠過一絲訝異。
這提議......
究竟是張綿慧眼識珠,還是田仁自己主動請纓?
他腦海中迅速浮現出那個在北軍大營里一待就是七、八年的身影。
作為自己潛邸時的心腹之一,田仁為人沉穩低調,能力卓著,卻始終安于北軍護軍之位,從未主動求進。
劉據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愧疚——確實有些虧待這位老臣了。
想到此處,劉據心中有了決斷,面上露出肯定之色:
“田仁,確是不二人選,張卿慧眼。”
他當即拿起案上的天子符節,鄭重地遞給張綿:
“持朕符節,速往北軍大營,召田仁即刻入宮見朕!”
“臣,領旨!”
張綿雙手接過那枚象征無上權威的符節,沉聲應道,轉身快步離去。
......
夕陽西沉的光影傾瀉,赤色霞光披覆宮闕,鎏金門環與脊獸在余暉中如朱砂般明艷。
田仁緊跟在張綿身后,幾乎是踏著最后一縷晚霞的余暉,步履匆匆地踏入宮門。
他一身戎裝未換,風塵仆仆,顯然是接了旨意便馬不停蹄地趕來。
進入殿內,田仁撩起戰袍下擺,單膝重重跪地,聲音洪亮而帶著軍人的剛毅:
“臣田仁,叩見陛下!”
“田愛卿快快請起。”劉據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親切,抬手虛扶。
待田仁站定,劉據并未立刻切入正題,而是用一種帶著審視和贊許的目光看著他,忽然問道:
“田愛卿,你可知朕最欣賞你哪一點?”
田仁顯然沒料到皇帝有此一問,微微一怔,隨即恭敬地垂首:
“回陛下,臣愚鈍,請陛下明示。”
劉據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意,語氣帶著由衷的感慨:
“朕欣賞你,是欣賞你這份‘靜氣’。
經得起誘惑,耐得住寂寞。
北軍護軍,位不高而權重,事務繁雜卻難有顯赫之功。
多少人在這位置上坐不安穩,心浮氣躁?
或是汲汲營營尋求升遷,或是懈怠敷衍。
而你,一守就是八年!”
劉據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八年啊,田愛卿。
你守住了北軍大營,守住了朕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你守住了自己的心。
這份定力,這份沉靜,滿朝文武,實屬難得!”
田仁被皇帝這番直白而深切的評價說得心頭一熱,連忙躬身:
“陛下謬贊!盡忠職守乃為臣本分。
臣只是做了份內之事,當不起陛下如此盛譽,實在慚愧。”
“不,”劉據輕輕搖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你當得起。
這份‘靜氣’,不是人人都有的。
它讓朕放心,也唯有這樣的人,才能擔得起朕接下來要托付的重任。”
鋪墊已足,劉據不再繞彎,直接切入核心:
“田愛卿,朕欲任命你為正使,持節出使匈奴王庭,你意下如何?”
田仁眼中精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腰桿挺得筆直,抱拳朗聲道:
“回陛下!臣,田仁,愿往!但憑陛下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劉據對他的反應很滿意,詳細交代道:
“此去匈奴,首要之務,便是向匈奴人嚴正交涉,
務必討回被羈押多年的蘇武及我大漢使團成員。
生要見人,死要見其骸骨與旌節!
其次,深入王庭,務必探清匈奴各部虛實、動向。
尤其要留意新單于的秉性、各部首領的傾向以及他們的真實兵力、糧草狀況。”
他稍作停頓,補充了更具體的策略:
“若匈奴主動提及和親舊事,你可虛與委蛇,以‘需稟明天子’等理由暫且推脫過去,不必當場應承。
但若他們提及邊貿互市、重開關市......”
劉據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此乃我朝所需,亦可為我所用。
你便可以此為籌碼,與匈奴周旋,務必將蘇武等人平安換回!
記住,互市可談,但底線是人必須回來!”
一旁的張綿聽到此處,忍不住插話問道:
“陛下,您向來對匈奴持強硬態度,此番允諾以互市為條件,是否......”
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劉據看了張綿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
“張卿,此一時彼一時也。
強硬不等于蠻干,更要講手段、看時機。
從前不妥協,是因狐鹿姑單于野心勃勃,態度強硬。
如今這位新單于究竟是何等人物?
是鷹是鴿?是戰是和?我們尚不熟悉。
此時強硬拒絕一切接觸,并非上策。
先摸清底細,再定方略。”
他心中默默補了一句,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看到了熱火朝天的校場,“況且,
新軍徹底成軍,尚需時日。我們需要時間。”
田仁將皇帝的話字字記在心頭,再次抱拳,聲音鏗鏘有力:
“陛下深謀遠慮,臣謹記于心!
請陛下放心,臣必不辱使命,定當竭盡全力,探明敵情,迎回蘇武!”
“好!”劉據起身,走到田仁面前,拍了拍他堅實的臂膀,許下重諾:
“待你功成歸來,朕絕不虧待功臣!
是繼續統領北軍,還是入朝為官,朕許你自擇,必當重用!”
田仁眼中閃過一絲熱切,毫不猶豫地朗聲道:
“陛下厚恩!臣...臣生于行伍,長于軍旅,畢生所求,唯愿為陛下統領雄兵,衛我大漢疆土!
若蒙陛下不棄,臣愿依舊歸于軍旅!”
“哈哈,好!朕就知你志在沙場。”
劉據大笑,對他的選擇毫不意外,隨即拋出一個更重要的任命:
“朕允了!待你出使歸來,北軍護軍使者一職,依舊由你執掌!
此外,”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期許與重托,“朕籌備的新軍第一師,師長之位,亦由你兼任。
朕要你,為朕帶出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師!”
田仁聞言,渾身劇震,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與激動!
這不僅是信任,更是將他推向了大漢未來軍事力量的核心!
他猛地單膝跪地,頭顱深深低下,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卻異常洪亮堅定:
“臣田仁,叩謝陛下天恩!
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必為陛下練就一支無敵鐵軍,揚我大漢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