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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壺衍鞮

八月,代郡邊境。

濃煙滾滾,遮蔽了塞外秋日的晴空。

大地在鐵蹄的踐踏下顫抖,匈奴壺衍鞮單于親率的數萬精騎,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咆哮著沖向代郡的邊城。

箭矢如蝗,帶著刺耳的尖嘯鋪天蓋地落下,

狠狠釘在夯土的城墻上、射入守軍匆忙舉起的盾牌中,

發出沉悶的“哆哆”聲,間或有士兵中箭倒下的悶哼。

“頂住!弓弩手,仰射!壓制騎弓!”

代郡太守蘇意盔甲染塵,須發戟張,如同磐石般屹立在城樓最高處。

他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手中長劍指向城下洶涌的敵潮。

匈奴騎兵仗著馬快弓強,在城下來回馳騁拋射,掩護著后續扛著簡陋云梯和撞木的步卒逼近。

沉重的撞木開始一下下撼動著城門,發出令人心悸的“咚咚”巨響,木屑紛飛。

更有兇悍的匈奴武士口銜彎刀,悍不畏死地順著云梯向上攀爬,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滾木!擂石!給我砸!”蘇意怒吼。

巨大的圓木和沉重的石塊帶著呼嘯聲從城頭滾落,將攀爬的匈奴兵砸得血肉模糊,慘叫著墜下。

滾燙的金汁(熔化的金屬或滾油)傾瀉而下,

城下頓時響起一片非人的慘嚎,焦糊的氣味混合著血腥彌漫開來。

戰斗慘烈異常,城墻多處出現險情。

但蘇意指揮若定,身先士卒,哪里危急便沖向哪里。

漢軍將士在主帥的激勵下,爆發出驚人的韌性,

用血肉之軀死死頂住了匈奴人一波又一波的狂攻。

鏖戰竟日,匈奴人始終未能踏上城頭一步,反而在城下丟下了層層疊疊的尸體。

壺衍鞮單于望著那如同刺猬般頑強矗立的城池,以及城頭那面始終不倒的“蘇”字大旗,

臉色鐵青,最終只得恨恨地下令撤軍。

代郡城頭,爆發出震天的歡呼,那是劫后余生的吶喊,更是對入侵者的蔑視。

十月,長安,未央宮。

匈奴使者的到來,帶著一股草原的粗糲氣息。

他們趾高氣揚,仿佛不久前在代郡城下折戟沉沙的不是他們一般,

開口便要求在敦煌重開互市,語氣中甚至帶著幾分施舍的意味。

劉據高坐龍椅,聽完翻譯轉述的請求,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一雙深邃的眼眸中寒光凜冽。

他并未直接回答互市之事,反而用一種冰冷得幾乎能凍結空氣的聲音問道:

“朕聽說,蘇武尚在北海牧羊?”

使者一愣,沒想到皇帝會突然提起這個被扣押了十幾年的老臣。

劉據不等對方回答,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向使者,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宣告:

“回去告訴壺衍鞮單于,互市,可以談!

但有一個前提——先把蘇武等人,完完整整、毫發無損地給朕送回來!

人不到長安,一切免談!”

他的聲音不高,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天子意志,如同金鐵交鳴,震得整個大殿嗡嗡作響。

使者被這突如其來的強硬噎住,臉色一陣青白,最終只能灰溜溜地行禮告退。

殿門剛剛關閉,劉據臉上那層冰冷的威嚴瞬間被一股難以抑制的怒火取代。

他猛地從御座上站起,煩躁地在御案前踱了兩步,仿佛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來人!傳張綿!”聲音帶著壓抑的暴躁。

張綿很快被召來,躬身侍立。

“壺衍鞮是誰?”劉據劈頭就問,語氣不善。

張綿心中了然,知道陛下是因匈奴之事動了真火,連忙恭敬答道:

“回稟陛下,壺衍鞮單于,乃是前代單于狐鹿姑與其寵妃顓渠閼氏所生之幼子。

狐鹿姑單于病逝后,顓渠閼氏與其弟合謀,秘不發喪,

矯詔立年幼的壺衍鞮為新單于,排擠了狐鹿姑單于的長子左賢王。”

“幼子?顓渠閼氏?”劉據咀嚼著這幾個字,眼中怒火更盛。

他停下腳步,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筆墨紙硯一陣亂跳,

口中更是爆出一句毫不掩飾的粗口:

“他娘的!一個靠著老娘和舅舅耍手段上位的小狼崽子!

朕還沒騰出手來收拾他,他倒敢先跑來朕的門口呲牙咧嘴了?!”

那語氣中的輕蔑與殺意,讓殿內侍立的宮人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代郡的烽煙,蘇武十八年的風霜,還有使者那副傲慢的嘴臉。

此刻都化為熊熊怒火,將劉據對那個草原“小狼崽子”的厭惡和殺心推到了頂點!

然而,就在這怒火即將沖破理智堤壩的瞬間,一股冰冷刺骨的現實感猛地澆了下來。

劉據攥緊的拳頭微微顫抖,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緩緩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再睜開時,那雙眸子里雖然依舊燃燒著火焰,但火焰的核心,已被強行壓入一片冰封的深潭之下。

關東數州...那些剛剛熬過饑荒、臉上猶帶菜色的百姓...重建家園的種子才剛剛播下。

西南邊陲...路明雖平定了姑繒,但百廢待興,大軍駐守的糧秣消耗如同無底洞。

軍改...新征的士卒還在各郡集結的路上,盔甲未齊,戰陣未熟...

錢糧...國庫雖有些許存余,但支撐一場對匈奴的大規模遠征?

那無疑是抽干大漢最后一絲元氣!

不能打!至少現在,絕不能打!

這個冰冷的結論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了他沸騰的怒火之上。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怒火,目光重新投向垂手肅立的張綿,

聲音已經恢復了天子的沉凝,卻比剛才的咆哮更讓人心悸,帶著一種被強行冷卻后的、鋼鐵般的意志:

“既然匈奴那邊,壺衍鞮這‘小狼崽子’的位子,靠著母舅算是暫時坐‘穩’了...”

劉據刻意在“穩”字上加重了語氣,充滿了諷刺,“那好,禮尚往來。

我大漢,也該‘鄭重其事’地派使者去他匈奴王庭走一趟了。

去好好‘恭賀’一下這位新單于。”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盯著張綿:

“張綿,推舉幾個人才。

要膽大心細,能言善辯,更要骨頭夠硬,能在那狼窩里站穩腳跟,替朕把該看的東西看清楚,該說的話說透徹!”

張綿感受到陛下話語中那份沉甸甸的分量和隱含的深意,立刻躬身:“陛下,臣愿再...”

“不!”劉據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斬釘截鐵:

“不能什么時候都讓你親自上陣。

張綿,你得給朕培養人才,培養能接你擔子的人。”

他的目光深邃,透露出對未來的長遠布局,“使節團,是朝廷的臉面,更是刺探情報的尖刀。

這把刀,不能只有一把!要有一批!”

看到張綿臉上掠過一絲急切,劉據微微放緩了語氣,但命令依舊不容置疑:

“罷了,選使之事,確實也急不得一時,需得仔細斟酌。

不過——”

劉據的聲音陡然轉冷,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盤上:

“對匈奴的情報搜集,朕要你親自抓!給朕狠狠地抓!

王庭的動向,各部落的異心,那個小狼崽子和他的母族、舅舅之間有沒有裂縫...

朕要巨細靡遺。

他敢在代郡動刀,敢扣著蘇武不放...

朕倒要看看,他的‘單于寶座’,底下到底墊著多少塊不穩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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