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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暗夜謀策

內閣散值,天色已近黃昏。高拱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讓轎夫先去了城東的一家名為鴻春園的小酒肆。

這家酒肆雖然面積不大,位置也不在主街道,但有個特別的拿手好菜,煙熏豬頭肉!

高拱今天專門繞道過來,就是為了買他家的煙熏豬頭肉。

等轎子停好后,高拱掀起轎簾,遞了幾輛碎銀子給轎夫,耳語了幾句。

轎夫急匆匆的走進了酒肆,不一會便提著一包油紙包裹的東西和一壇酒出來,遞給轎子里的高拱。

小轎再次啟程,不緊不慢地朝著高拱的府邸走去。

高拱回到府內,不多一會,書房的門就被敲響了:

“老爺,魏大人到了!”

“快請!”

書房的門被推開,進來的人正是現任吏部左侍郎,同時也是高拱的得意門生,魏學曾。

魏學曾進了書房,先是給高拱深鞠一躬,高拱連忙起身托起,咧嘴笑了笑:

“惟貫,多禮了!”

“座主哪里的話,學生登門,禮當叩拜。”

“哎!匆忙將你叫來,想必還沒吃飯吧?”

“聽說座主找我有事,哪里顧得上回家吃飯,散值后就直接從吏部趕過來了。”

“正好,我也沒吃。剛才回府途中,我順路去了趟城東,買了你最愛吃的煙熏豬頭肉和一壇上好的女兒紅。來來來,陪我邊吃邊聊。”

高拱當即叫過來一名家丁吩咐道:

“你去通知廚房,讓廚房把那斤豬頭肉和女兒紅熱一熱,再烙幾張餅,直接端到書房來。”

支走家丁,高拱給自己和魏學曾各自倒了杯茶,面色凝重地開口:

“惟貫,大事不好了!”

“啊?出何事了?”

魏學曾心頭一緊,也跟著緊張起來。

“今天早朝的事你也多少看到了。”

“嗯。”

魏學曾輕微點了點頭。

“不少同僚都在議論,眾說紛紜,沒個準話。”

“孟沖被抓了!”

高拱一字一句,帶著沉甸甸的重量,“是在自己的府邸,被東廠的人抓的!還有一直給皇上獻藥的妖道,張俊峰,也在同一時間被東廠番子給拿了!”

剛端起茶杯的魏學曾手猛地一抖,溫熱的茶水瞬間潑灑在他的孔雀緋色官袍上,洇開一團赤黑。

他身為高拱的心腹門生,自然深知司禮監掌印太監孟沖對于座主的重要性!孟沖突然被抓,而身為首輔的座主卻毫無預警、無力施救,這分明是被人閃電突襲,打了個措手不及!

“為何如此突然!是誰授意?今晨不是說皇上圣體欠安,在內宮靜養嗎?為何會突然下發旨意,拿了孟沖?”

魏學曾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急促,隨即又想到關鍵,“還有妖道張俊峰,就算是皇上要拿他二人,那也是錦衣衛出手拿人,為何是馮保的東廠出面?”

魏學曾說完,沒等到高拱的回復,自己腦中卻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

他抬眼看向高拱,只見高拱也正目光沉沉地看著他,眼中是同樣的憂慮。

“這......確實是天大的禍事啊!”

魏學曾倒吸一口涼氣,看著眼前眉頭緊鎖的座主,突然明白了為何今日會被緊急召喚。

這朝堂的天,怕是要變了!如今這局勢,已是風雨飄搖,兇險萬分!

“今天喚你過來,正是為了商議對策!”高拱的聲音低沉。

“東廠惡名,官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世宗一朝,多少大獄冤案都是因為東廠興風作浪而起!”

魏學曾對這東廠,可謂深惡痛絕,欲除之而后快,此刻更是憤懣難平,“這馮保提督東廠以來,做了多少惡事,給皇上進了多少讒言!座主應該早想辦法,除了這閹豎,以正朝綱!”

“哎!現在怕是來不及了!”

高拱重重嘆息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那閹豎,恐已勢大難制!”

“難道說...皇上的情況......”魏學曾的心猛地一沉,一個極其不祥的念頭涌上喉嚨。

話還未出口,書房的門就被敲響了。高拱趕緊抬手示意噤聲,魏學曾硬生生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只覺得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家丁端著熱氣騰騰的豬頭肉、溫好的女兒紅和一大盤烙餅進來。

濃郁的肉香頓時彌漫開來,魏學曾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眼睛直勾勾地盯向盤子里色澤誘人、熏得恰到好處的豬頭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身為陜西涇陽人,他本該對面食情有獨鐘,卻偏偏對這煙熏豬頭肉愛到骨子里,幾乎頓頓不離。

高拱深知學生這癖好,特意繞道去買這鴻春園的招牌菜,此刻在緊張壓抑的氣氛中,這熟悉的香味竟帶來一絲奇異的慰藉。

魏學曾的目光幾乎黏在肉上挪不開。

高拱不緊不慢地卷了一個飽滿的豬頭肉卷餅遞給他。魏學曾看著遞到眼前的卷餅,臉上掠過一絲猶豫和赧然。

高拱卻微微笑了笑,將餅塞到他手里:

“吃吧,惟貫。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飽肚子。吃飽了,才有力氣想對策!”

“那...多謝座主了!”魏學曾不再推辭,接過卷餅,仿佛要將心中的焦慮也一并吞下般,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來,醬汁沾到胡須上也渾然不覺。

高拱也卷了一個餅,慢慢地吃著,眉頭卻未曾舒展。

“皇上的事,我也不甚清楚。

今早用盡了法子,也沒探到個所以然。宮門緊閉,消息如同鐵桶一般。”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沉重,“以我對孟沖那廝的了解,那把軟骨頭,怕是在東廠大牢里連一個過堂都撐不住!該說的不該說的,怕是都要倒個干凈!”

魏學曾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眼中憂色更深。

“但現在皇上情況不明,依今日種種蛛絲馬跡推斷,圣體恐怕...不容樂觀。”

高拱的聲音壓得更低,“所以,眼下內宮真正做主的,很有可能是那兩位婦人!”

“婦人豈可妄議國事!簡直是胡鬧!”

魏學曾一聽,罕見地放下了手里的肉餅,憤然低喝一聲。

“而那閹豎馮保,”高拱繼續分析,眼中寒光閃爍,“據孟沖之前零星匯報,此人最善鉆營,只要沒事就去坤寧宮(陳皇后居所)和慈寧宮(李貴妃居所)請安獻媚,早已深得兩宮后妃倚重。

如今皇上情況不明,兩宮后妃把持內宮,馮保自然借勢而起,開始清除異己了!孟沖,就是他的第一個目標,也是斬斷我伸向內廷之手的第一步!”

魏學曾眉頭緊鎖,連連點頭:“座主所言極是!那馮保素來陰狠毒辣,又與孟沖勢同水火,此番借著兩宮之威,東廠出手,必是要徹底拔除孟沖,剪除座主在內庭的臂膀啊!其心可誅!”

高拱面色凝重地抿了一口溫熱的女兒紅,辛辣的酒液滾過喉嚨,卻絲毫壓不住心頭的陣陣寒意。

魏學曾的話,他何嘗不明白?只是馮保出手太過迅猛,利用其內監身份近水樓臺,搶先一步知曉了皇上的真實情況,時機拿捏得精準狠辣,讓他這個外朝首輔措手不及,陷入了極大的被動。

“孟沖一倒,司禮監掌印之位必將落入馮保之手!屆時,內廷盡在馮保掌控,圣旨如何發出,奏疏如何批紅,皆由他一手遮天!如此權勢滔天,就算稱他為當朝劉瑾也不為過!”

魏學曾越說越激動,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幾乎只有兩人能聽見.

“若是皇上...若是皇上真有萬一...太子年幼,尚在沖齡,屆時兩宮垂簾...這唐朝的武氏之禍,怕是會在本朝重現啊!”

書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兩張憂心忡忡、被巨大政治陰影籠罩的臉龐。桌上誘人的肉香和醇厚的酒氣仍在彌漫,卻再也驅散不開那沉甸甸、令人窒息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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