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國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鋒刮過空氣，帶著審視意味地落在了臉色開始發白的趙剛臉上。

“咳，”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卻壓下了會議室里所有細微的雜音，

“剛剛接到通知，省里對執法規范化和涉案人員權益保障工作有最新、最明確的指示，這份文件就是指導精神的核心體現，趙剛你身為刑偵隊隊長，這文件你抄送一份帶回去?！?

他口中那些最新，最明確，最核心的詞，在寂靜空氣里反復回蕩。

這些熟悉的詞匯出現在陳默面前時，霎那間，心神激蕩，這些文件薄薄幾頁紙，在陳默眼中卻重若千鈞。

前世林小樹的哭喊、冤獄的冰冷鐵窗、制度漏洞造成的悲劇，仿佛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改變的齒輪，終于被撬動了一絲縫隙。

王振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大家都聽到了，務必要深刻領會，特別是關于涉案人員精神狀態評估的強制性和規范性要求。”

他把特別是三個字咬的極其重，這些字一個個砸在了趙剛頭上。

王振國轉而繼續道：“趙剛，周小苗案，她的精神狀態評估報告，流程符合文件最新要求嗎？鑒定啟動程序，每一步都規范有沒有落實到位了？”

這不再是疑問，而是直指要害的發問。

督察室科長張峰立刻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轉折點。

他原本垂下的眼皮倏然抬起，鏡片后的目光瞬間變得無比專注。

那只夾著筆的手不再只是簡單地記錄，而是以一種近乎精準的、穩定的頻率快速書寫著。

他的筆尖在筆記本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重點圈出了“強制評估”、“規范性要求”、“程序”這幾個詞。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沒有放過王振國語氣中的每一個細微變化和趙剛臉上任何一絲動搖的痕跡，

趙剛像是被扼住了喉嚨，臉色從漲紅迅速褪成慘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這個評估報告，可能不夠深入，至于啟動程序……”

他的辯解在王振國無形的壓力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雖說文件才傳到這里，但核心精神一以貫之，這說明我們的工作還有漏洞。”

王振國厲聲打斷，隨即話鋒一轉，以一種帶著微妙力度的口吻說道：“陳法醫剛才關于嫌疑人精神狀態評估必要性與規范性的質疑，完全符合這份文件精神，是極具前瞻性的專業判斷?！?

陳默的質疑，符合文件精神，極具前瞻性……

這幾句話話如同平靜湖面的巨石，瞬在回憶里激起了千層浪。

法醫室主任李衛國一直緊繃的身體猛地一松，靠在椅背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原本那張嚴肅刻板，總帶著點愁苦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

隨即嘴角難以抑制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帶著巨大欣慰和解脫的微小弧度。

他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識地攥緊又松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看向陳默的眼神復雜無比，有難以置信的震驚，也有為他的冒進捏一把汗的后怕，更有此刻如釋重負的驕傲。

他喉嚨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緊緊抿住了嘴唇，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王振國看向陳默，語氣和藹目光深沉：“小陳啊，年輕人有沖勁，懂政策是好事。”

“這次評估，你牽頭技術把關，務必拿出經得起歷史檢驗的結論，這既是對案件負責，也是對你個人能力的一次重要考驗和證明?！?

陳默說道：“是，明白了?！?

“至于趙剛……”

趙剛幾乎要咬碎后槽牙，在王振國高壓和文件權威下，只能憋屈地：“是，副局長，我會全力配合工作的完成。”

他不明白，陳默到底是運氣好，還是真的背后有人，

上一次，省廳技術科有了新設備，這一次，偏偏在這時候發這么具有針對性的文件。

他看向陳默的眼神，充滿了被當眾羞辱后更深的忌憚。

會議在一種極其詭異的氣氛中結束。

趙剛幾乎是奪門而出，背影僵硬，甚至出門腳步虛浮。

待到人都散了，李衛國甚至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那里應該有一包煙，在這個需要平復心情的時刻。

只是摸了半天沒摸到，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說道：“好小子，以為你是莽的很，原來是早就熟讀了政策?！?

或許是因為情緒過于激動，聲音哽住，只能再拍了拍了陳默的肩膀，讓他早些回去，

李衛國直到走出了大門，才掏出剛才沒有掏出的煙，手微微有些抖，點了幾次才點著，

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臉上是復雜表情。

告別李衛國的沉默，他回首看去，大門前的那團象征著公平的紅色。

陳默極其短暫地握緊拳頭，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隨即又迅速松開。

會議室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

王振國局長最后那句“牽頭技術把關”讓并沒有松一口氣，這種短暫勝利也只是王振國不愿意在關鍵時刻撞槍口的表現。

他拿起文件附件中關于“專家庫建立要求”的一頁，目光停留在那一排排名字上，直到落在蘇婉尋三個字上。

上一世，她提出關于這方面的內容，記得好像被壓著駁回了好幾次，這一次居然署了她的名字。

他掏出香煙，點燃，深吸一口。

煙霧繚繞中，他的思緒飄回了前世。

那時的他，也是在類似的會議室里，試圖推動改革，卻一次次被現實的高墻撞得頭破血流，

周小苗的案件，只是時代的縮影。

多少個無辜的人，就這樣被時代的齒輪碾碎？

陳默掐滅煙蒂，轉身回了家。

回到市局的李衛國回到他那不大不小的辦公室，

手里還拿著一份文件，他對著光線看了一眼又一眼，

隨后看著陳默空著的座位，拿起電話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一個號碼：“喂，老同學，是我，衛國……跟你打聽個人，省精神衛生中心的沈教授，他最近……”

掛斷電話的他，竟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

只是這種輕松很快被取代，

趙剛這個人向來不會服軟，這次在王局面前栽了大跟頭，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哎……小默啊。

師傅能幫你的也就這么多了。

李衛國化為一聲聲嘆息，隨即又掏出來一個老舊的電話本，開始循著手寫的號碼，開始一個個撥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