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蒸餾工藝成為王維舟的升官之梯,也會成為他受制于人的把柄,只要將蒸餾工藝公布于眾,韋保衡絕對會治王維舟的欺瞞之罪。
“明遠,你說得兩利我知道了,一方面使君可以在財權上安插人手,另一方面能逼迫王維舟和使君一起對付郭琪。可還有一害,蒸餾酒除陌錢的損失怎么辦呢?”宋問之問道。
陳昭不緊不慢地從袖口中掏出一張卷軸,在盧耽寬大的辦公桌上鋪開。
只見卷軸上畫有一副龐大的花樓機,這是陳昭根據后世的力學知識和織機結構,對照唐朝正在使用的多綜多躡織機改造而來。
主要采用聯動踏板裝置,減少工人的腳踏數量,通過齒輪或連桿實現“一躡控多綜”;添加簡易變速裝置,適應不同粗細的絲線,減少斷線停機;更是加入了后世束綜提花機的結構,采用“花樓+機前”雙人協作,一人專司提花,一人負責投梭打緯,大大提高了生產效率。
同時,陳昭還將在東倉使用的水力傳動裝置也加了進來,以此減輕人力負擔。
但蜀錦畢竟是奢侈物品,經過陳昭如此這般的提升,也只能將產量從每日五到十厘米提高到十五到二十厘米。
雖然陳昭還可以通過增加機械連桿,將產量再次提高三到五倍,形似近代的拉花機,但陳昭卻不打算如此做,一方面是生產效率上來了,原料卻是不夠了;另一方面技術慢慢地提升,才能吃夠每一波技術提升的紅利。
等現在改造的機器普及開后,陳昭再推出效率更高的拉花機,等拉花機再普及開來,陳昭再推出棉花和軋花機、飛梭織機。
“明遠,你說此機器能將蜀錦產量從每日五到十厘米提高到十五到二十厘米!”盧耽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布帛綢緞在唐朝可是可以當作貨幣使用的,與其實在織錦,還不如是在印錢。印錢和蒸餾酒水的視覺沖擊力是完全不同的。
“確實,只需從將作院找一位工匠,據此做出來,便可驗證。”
“明遠,你是怎么懂如此多匠作技法的?這些可從來未曾聽你說過啊!”宋問之問道,連盧耽也看了過來。
陳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這些都是從《物理》和《機械》兩書中推演出來的,蒸餾工藝是根據水與酒之精的沸點溫度不一,進行酒水提純;水力傳動是以水車為基礎,增加了力的傳導,織機是通過改良機構部件,實現效率提高。”
陳昭不急不緩地將盧耽和宋問之說得一愣一愣的。幸虧唐朝思想開放,沒像宋朝一般被儒學束縛,任何知識和觀點都要通過儒家經典來詮釋,否則就被認為是歪理邪說。
“我也才學得皮毛,使君或明詰兄如果有興趣,我可將此書取來,共同研學,東倉的水力傳動裝置便是我與子凌共同研學制作的。”
宋問之興致高漲,盧耽反而關心起織機制造:“明遠,制作此織機以及投入使用你是怎么考慮的?”
“與蒸餾酒不同,蜀錦的織造價值巨大的多,事關財計,不適合由商會進行,而應該由將作院負責制作,以及織造院負責使用,同時全程需要高度保密,千萬不可泄漏出去,否則會如蒸餾工藝一般引來饕餮奪食。”
其實等棉花和軋花機、棉織機普及后,布帛的價格必然會隨著市場需求關系改變而下滑,到時候布帛的貨幣屬性也就不復存在,是否官營和商會也就沒那么重要了。
不過現在,陳昭需要把將作院和織造院納入麾下,自然是將此事向嚴重的方向去講。
果不其然,盧耽說道:“既然這樣,那便由你兼任將作院和織造院院令。”
“遵命。”
“嗯?將作院和織造院不是歸王維舟管轄嗎?”
“呵呵,王維舟想要買斷蒸餾工藝,怎么能不付出點代價,到時候使君只管同意就行。”陳昭笑道。
支度判官衙署。
王維舟手中拿著蒸餾酒卷軸,卷軸上的內容十分簡短,工藝也十分簡單,王維舟直接記住了。
一旁的親吏姚岱輕聲說道:“先生,此蒸餾工藝居然如此簡單,若是冒領此發明之功,恐怕會受制于人吶。”
王維舟閉目不語,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看來陳昭的諸多算計,王維舟都已經清楚。
但明知道陳昭遞過來的是一顆帶毒的魚餌,自己也不得不咬鉤啊。
想他王維舟,在盧耽和郭琪夾縫中借力打力,收回東倉的謀略,對定邊軍的軍需保障,朝廷的賦稅轉運,西川的日常支度,無一不彰顯著他王維舟杰出的謀略與能力。
可就是這樣早該升任營田支度使的他,卻是在判官之位上呆了十年之久,投靠韋保衡之后,也只是讓他一人兼任三判官,好幫他韋保衡看住西川的財計,并沒有一點升任營田支度使的跡象。
諸多庸碌無能之輩,只因給韋保衡送禮送得足夠多,早已位列高官,而自己依舊在判官任上苦苦掙扎。
雖然自己在西川,有朝廷做靠山,是盧耽和郭琪都不得不交好的對象,但是自己永遠都是棋子,當不了執棋人。
只要他們分出勝負,自己就無法再與他們任何一方抗衡。更何況,從判官到節度使需要很多步,但從營田支度使到節度使卻近在咫尺。
現在如此好的機會擺在面前,別人送韋保衡金子,而我卻是直接送一只生金蛋的金雞,有源源不斷的財源,韋保衡定然心動。
即便日后,此事會成為盧耽或者陳昭要挾自己的手段,自己也不能錯失良機。縱含鉤之餌,不得不吞。
只有自己成為營田支度使后,才會有更大的話語權,更多的籌碼。若患得患失,自己將永遠留在判官位置上。
即便盧耽拿此要挾于我,那我轉而投靠到盧耽麾下,那又如何?
世道如此,孔夫子又當如何?
咸通十年七月。
朝廷的詔書傳到成都,任命王維舟為營田支度使。
隨后使府任命掌書記宋問之兼任支度判官,陳昭以東倉倉督兼任將作院及織造院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