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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明月照我還

臨安城郊的杏花落得早,紛紛揚揚像是給青石板路鋪了層胭脂毯。清覺正蹲在寺門口掃那些沾了泥的花瓣,忽然聽見銀鈴般的笑聲撞破山門寂靜。

來的是蘇家大小姐。她提著湘妃竹食盒立在階前,狐裘領子上沾著早春的露水,眼尾卻比紅梅還要艷上三分。

“小師父,我新做的素糕。”她將食盒塞進清覺懷里,指尖殘留的桂花香混著檀香,在早春里釀成溫熱的酒。

蕭沆就是這時從照壁后轉出來的。少年劍客玄色勁裝外罩著素白大氅,腰間青鋒未出鞘,劍氣已削落檐角冰棱。那是清覺第一次見到葉長歌,少年鋒利的眉眼比寺里新塑的菩薩像還要俊朗三分,說話時總帶著三分漫不經心的笑意。

“好香的糕。”蕭沆笑著去揭食盒,被蘇明月一記眼刀釘在原地。清覺望著兩人衣袖翻飛時交疊的影子,手中的佛珠突然斷了線。

“小師父,這尊韋陀菩薩為何倒持降魔杵?”明月提著石榴紅裙裾,歪頭指著殿前佇立的高大佛像。

清覺攥著佛珠的手緊張的沁出了汗,低頭盯著青磚縫隙里蠕動的螞蟻,“施主,韋陀菩薩面朝大雄寶殿,是...是要看顧出家人。”

他自小便在廟中長大,這還是生平第一次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女說話,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話音未落,蕭沆清朗的笑聲傳來,“明月莫要為難小師父了。“少年抱劍倚著朱漆門柱,腰間玉佩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彼時,情竇初開的小和尚終于在他十六歲時擁有了兩位頂好的朋友。

臨安城的春來得猝不及防。

清覺在禪房刻木簪時,總能聽見墻外銀鈴般的笑。

那是蕭沆在教蘇明月挽劍花,青鋒破空聲里摻著女兒家嗔怪,“你這招'一夜魚龍舞'倒不如小師父的羅漢棍好看。”

清覺的刻刀在檀木上劃出一道彎曲的深痕,碎屑簌簌落在袈裟褶皺里,像極了佛前未燃盡的香灰。

他的心不靜,師傅讓他刻木簪是為了修身養性,可是不知道為什么,聽著墻外的打鬧聲,他的心怎么也靜不下來。

后來他們常在城南酒肆相聚。蘇明月總愛偷換上男裝,用湘妃竹扇挑起清覺的下巴,“小師父這般好相貌,不如隨本公子還俗去?”蕭沆就會笑著拍開她的扇子,“莫要玷污了佛門清凈。“然后二人又嬉笑著打鬧起來。

檐角銅鈴叮咚作響,酒旗在熏風里舒卷,清覺在一旁捧著素面看他們斗嘴,蒸騰的熱氣模糊了木魚聲中二十年的晨鐘暮鼓。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小和尚在心里向佛祖許愿。

這樣的日子彷如極樂。

直到那一夜秋雨滂沱。

清覺永遠記得蘇明月躺在青石板上的模樣。石榴紅的衫子浸在雨水里,金步搖斷成兩截,像折翼的鳳鳥。大理寺的文書被血水泡得發脹,墨跡暈開'主戰逆黨'四個大字仿佛勾人的鬼書。蕭沆的劍穗纏在她蒼白的手指上,被雨水沖得一起一伏。

“清覺……告訴蕭沆……你們莫要……莫要去尋仇。”蘇明月喉間插著半截斷箭,手中緊緊攥著染血的劍穗,生氣一點一點從她破碎的喉嚨里流出。

清覺跪在明月身旁低聲誦唱著往生咒,血泊中猙獰如魔鬼般的面孔若隱若現,腕間的顆顆佛珠沁出恐怖的血色。

那夜他砸碎功德箱取回蘇明月贈的素帕,佛堂青磚上留下十八個帶血的腳印。

師傅說,是朝堂上的高俅得了勢,找了個借口召回了在外征戰的岳飛,連夜砍了,現在開始清算那些主戰的逆黨了。

蘇明月的父親便是主戰派的,這次遭受牽連,滿門皆死。

師傅也說有些仇尋不得,殺蘇明月一家是高俅得了皇上的旨意。

出家人豈能冒天下之大不諱?

清覺不明白,如果世上真有佛祖,為什么明月這樣天大的好人會如此枉死?為何那心狠手辣的高俅卻能位極人臣?

因果因果,因在哪,果又在哪?

菩薩閉眼不渡世,修羅睜眼殺天下。

高俅又如何?位極人臣又如何?皇帝他都要殺!這天上真龍他也能屠得!

入京屠龍!

暮鼓撞碎殘陽時,清覺在宮門前敲響木魚。

今日是蘇明月的頭七,他早早便入了京,今夜魚龍舞!

檀香混著血腥氣在暮色里翻涌,他想起初見時蘇明月捧著食盒說“小師父的經文最好聽”。此刻木魚聲卻成了催命符,每一聲都震碎一道宮門銅釘。

金剛伏魔杖在掌中翻騰,空氣中傳來一聲聲好似虎嘯的爆鳴,清覺猙獰如修羅,鎏金銅環化作血色殘影,禪杖過處禁軍的鐵甲像宣紙般撕裂。他聽見自己喉間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恍惚間又回到那個杏花紛飛的午后。

“小師父可知佛經里說的無間地獄?”蘇明月曾指著壁畫問他。

此刻清覺踩著滿地殘肢沖向寢殿,終于懂得阿鼻地獄原是人心頭一滴不肯干涸的血。

佛魔皆一念,救世又殺生。

禪杖刺穿第七個殺手咽喉時,清覺的僧鞋已經吸飽了血。他看見高俅在廊柱后發抖,金絲蟒袍下滲出腥臊水跡。

“納命來!”清覺王從天降,憤怒猙獰!

百斤重的禪杖呼嘯著直擊高俅面門。

“小師父切莫為了我枉造殺孽啊。”恍惚間清覺似是看到了明月正惱怒的責怪他。

手中的禪杖偏了三分,最后只在高俅肩頭剜出森森白骨。

黎明前最黑的時候,清覺靠著垂拱殿蟠龍柱喘息,他的胸口插著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此時正隨著他起伏的胸口跳動。

他摸出懷中素帕想擦去嘴角血漬,卻發現帕子上繡的木槿早已被血染成紅梅。遠處傳來禁軍鐵甲碰撞聲,高俅的笑聲擾的他心煩。

不過小和尚仍是笑著闔上眼的,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蕭沆在彼岸花海里舞劍,蘇明月鬢間的木槿簪映著朝陽向他輕輕揮動雙手。

我來了,等等我。

蕭沆醒來時已是蘇明月死去的十日之后了,少年劍客扶著腫脹的腦袋起身,身邊清覺的僧袍整整齊齊的疊在蒲團上,旁邊是用血寫就的訣別信。

他們分明約好一塊上京尋仇的!

蕭沆看著手里的血書心口揪心的痛。

“清覺,你這家伙,跟我們玩久了連下蒙汗藥這種事都學會了!”蕭沆笑罵起來,“明月你看到了嗎?清覺就是個無賴!小無賴!”

少年撕心裂肺的笑聲響徹了廟宇。

后來,臨安城傳言沸沸揚揚,說是有個瘋和尚手持玄鐵禪杖夜闖禁宮,杖頭金環撞碎三十六道宮門,生生殺死高俅身邊七個武藝高強的死侍,打的高俅重傷不起,最后終于力竭跪坐在垂拱殿旁圓寂了。

蕭沆醒來的那天便離開了寺廟,在亂葬崗尋得清覺那被高球鞭得殘破不堪的尸體與明月一同入土為安了。

之后便沒人再見過那個仗劍江湖書生意氣的白衣劍客,只是那座埋了兩個小土包的山上多了一間茅草屋,多了一片盛開的彼岸花和一個瘋瘋顛顛的小和尚,小和尚縫縫補補的僧袍上還留著干涸的鮮血。

南淮是不是那個南淮都無所謂,可和你偷花打棗跳板子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ps:本來想在這里結尾的,畢竟世上總有那么多無奈,歷史上的高俅也只是病死的,沒有快意恩仇,沒有熱血復仇。本著尊重歷史也應該在這里結束。但思前想后,既然是我寫的小說,本就是幻想,何不讓這位失去摯愛摯友的少年再一次引刀成一快呢?少年用不磨滅的熱血,恰恰才是我們苦苦追尋的啊。)

高俅身死,則是在三年后的清明。

汴河浮冰撞碎在石磯上時,蕭沆正對著銅鏡削去最后一縷青絲。一把斷劍插在蘇明月墳前,劍柄纏著褪色的劍穗。他又給清覺的墳堆添了把新土,此去京城,以后可能沒機會來了。

“待我折了那人的蟒袍來給你們裁紙鳶。”蕭沆對著墓碑嬉笑,眼角皺紋里凝著血痂。他裹上清覺留下的僧袍,袖口還沾著三年前宮闈里的陳血。

潛入禁宮那夜下著凍雨。蕭沆踩著屋脊青瓦,忽然想起那年元宵節,蘇明月非要拽著清覺放河燈。小和尚的僧鞋被河水浸透,三人在橋頭笑作一團。此刻懷中揣著的卻不是蓮花燈,而是一枚生銹的箭頭。

高俅從睡夢中驚醒時,蕭沆正用劍尖挑起那件皇上御賜的金絲蟒袍。“你們當年射進月明喉間的箭,”他將袍子劃成布條,“也是這般花色。”

床幔后傳來牙齒打顫的聲響,曾經權傾朝野的太尉蜷縮在墻角,胯下漫開一灘濁黃。

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場屠殺,那個瘋和尚也是這般的眼神。

這幾年來他殺的人太多了,一時之間竟想不起到底是殺了哪個不該殺的人,攤上了這么多亡命之徒。

黎明前最尖銳的雞啼聲里,禁軍撞開了高府大門。只見高俅的尸身懸在正廳梁上,舌頭被割去塞進手中,喉嚨處插著支銹跡斑斑的箭頭。

蕭沆倒在汴河渡口時,懷里還護著半塊桂花糕。身上清覺的僧袍被血浸成絳色,袖中滑落的素帕上點綴著一朵妖異的紅梅。對岸暮鼓鐘聲響起,他忽然笑了起來,把斷劍插進青石板,搖搖晃晃地走向河心。

他看見清覺站在月光里,僧袍下擺還在滴血,“走吧。”小和尚的笑聲晴朗如初,“明月做了桂花糖藕等我們呢。”

據說從此每逢清明,總有人能看見兩個少年僧侶在花間對弈。穿白衣的拈著桂花糕輕笑,穿灰衣的低頭掃開石凳上的花瓣。穿石榴紅裙的姑娘提著酒壺從花徑轉出來,驚起漫天赤色流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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