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機停了。空氣里飄著石粉的嗆人味道，混著汗臭、煙草味，還有一股壓抑不住的、滾燙的貪婪。

操作臺上，那塊丑陋的黑石頭被徹底剝開了。水槽里堆著厚厚的灰白廢料。露出來的，是一大團凝脂般的、水潤透亮的翠綠。濃郁的陽綠色澤在切割區頂棚漏下的光里流淌，像一汪被禁錮的活水。冰糯的底子細膩溫潤，沒有一絲雜色，飽滿得幾乎要從石殼里溢出來。

“滿…滿色！冰糯滿綠！”一個穿著油膩夾克的中年男人喘著粗氣，眼睛瞪得血紅，死死盯著那團綠光。

“這…這得多少錢啊？”旁邊一個學徒模樣的年輕人聲音都抖了。

“至少一百五十個！往上了說！”夾克男斬釘截鐵，猛地轉向抱著胳膊站在旁邊的顧星野，臉上瞬間堆起最熱情的笑容，擠開旁邊的人湊上去，“小兄弟！小兄弟！好眼力啊！這塊料子，我出八十萬！現金！馬上點錢！”他拍著鼓囊囊的腰包。

“八十萬？老王你他媽心也太黑了！”另一個戴著金鏈子的胖子一把推開夾克男，“小兄弟！別聽他的！我出一百一十萬！現在就能轉賬！”

“一百二十萬！現金就在車上！”

“一百二十五！立刻交割！”

人群徹底瘋了。剛才還圍著看熱鬧的人，此刻都成了紅了眼的買家，報價聲此起彼伏，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無數道目光灼灼地釘在顧星野身上，也釘在那塊散發著驚人財富光芒的翡翠上。羨慕、嫉妒、貪婪、算計…空氣粘稠得讓人窒息。

顧星野面無表情。淡藍色的網格線覆蓋著那塊翡翠，精確地標注著體積、密度、水頭、色根分布，旁邊不斷刷新著基于實時市場行情的估價區間。他掃了一眼報價最兇的幾個人，目光最終落在那個最先開口的夾克男身上。

“一百八十萬。現金。現在。”顧星野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破了嘈雜的喧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他直接報出了“零”給出的保守估價上限。

人群瞬間一靜。一百八十萬？現金？

夾克男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飛快地掃了一眼那塊翡翠，又看看顧星野那張平靜得近乎冷酷的臉，眼神閃爍。這塊料子值這個價，甚至更高，但一口氣掏一百八十萬現金…他牙關一咬，肉痛得不行，但想到轉手就能賺幾十上百萬的利潤…

“好！小兄弟爽快！”夾克男猛地一拍大腿，“就一百八十萬！現金！等我二十分鐘！”他掏出手機，語速極快地吼了幾句，然后死死守在顧星野旁邊，像防賊一樣盯著周圍虎視眈眈的人。

二十分鐘后，一輛臟兮兮的面包車在市場外停下。兩個同樣穿著油膩工裝的男人，吃力地抬著一個沉甸甸的、半舊的蛇皮袋，一路小跑擠開人群過來。袋子放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夾克男拉開蛇皮袋拉鏈。

嘩——！

一捆捆嶄新的、還帶著銀行封條的百元大鈔，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粉紅到刺目的光芒！一百八十萬現金，堆在一起，視覺沖擊力遠比冰冷的數字來得粗暴、直接。周圍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抽氣聲，無數道目光黏在那堆錢上，幾乎要燒出洞來。

顧星野彎腰，隨手拿起一捆，手指捻開封條。淡藍色的網格線瞬間覆蓋鈔票，【序列號驗證：真鈔。】的信息閃過。他點點頭，沒說話，把自己那個破舊的帆布包拉開。

夾克男帶來的兩個幫手，開始一捆一捆地把錢往顧星野的帆布包里塞。破舊的帆布包迅速被撐得鼓鼓囊囊，拉鏈幾乎要崩開。當最后一捆錢塞進去，顧星野單手拎起帆布包。沉！異常地沉！帆布包的背帶深深勒進他優化后的肩部肌肉。一百八十萬現金的重量，接近四十斤。

他掂了掂，感受著這份沉重帶來的、近乎野蠻的踏實感。然后，拉上拉鏈，把包隨意地甩在肩上。動作干脆利落，仿佛扛著的不是一筆能砸死人的巨款，而是一袋普通的石頭。

整個過程，他再沒看那塊價值連城的翡翠一眼。

周圍死寂一片。只有切割機殘留的嗡嗡余音。所有人都看著他，看著他肩上那個鼓脹得變形的破帆布包，眼神復雜到了極點。羨慕？嫉妒？難以置信？這個穿著舊衣服、學生模樣的家伙，平靜得像是在菜市場買了顆白菜。

顧星野無視所有目光，轉身就走。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通道。

通道盡頭，王海剛從碎石堆里爬起來，正被兩個跟班攙扶著，捂著劇痛的胸口，臉色慘白，又驚又懼地看著顧星野走過來。

顧星野腳步沒停，徑直從他們三人旁邊走過。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眼神都沒往王海身上瞟一下，仿佛那只是路邊礙眼的幾塊石頭。

王海臉上火辣辣的，比胸口的劇痛更讓他難受。那是徹底的、赤裸裸的無視！比任何嘲諷都更讓他感到羞辱！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最終只發出一聲壓抑的、屈辱的嗚咽。兩個跟班更是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

顧星野扛著沉重的帆布包，穿過喧囂與貪婪，走出混亂的玉石市場。外面熾熱的陽光兜頭澆下，空氣依然渾濁。他攔了輛出租車。

“師傅，最近的銀行。”聲音依舊沒什么波瀾。

司機從后視鏡里瞥了一眼他肩上那個鼓脹得夸張、一看就分量不輕的破包，又看看他年輕的臉和洗得發白的衣服，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狐疑和警惕。

顧星野沒理會。他靠在后座上，閉上眼睛。腦海里，“零”冰冷的聲音響起：

【已建立安全匿名通道。】

【篩選最優離岸金融架構方案…】

【目標：分散資金，規避初期關注。】

【方案A：多層信托結構…】

【方案B：加密貨幣冷錢包+…】

【方案C：分散購入高流動性國際債券…】

淡藍色的數據流在意識深處無聲地流淌、分析、對比。出租車匯入車流，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顧星野的思維卻異常清晰、冰冷。錢，只是工具。第一步的工具。

銀行貴賓室。冷氣開得很足。穿著合身西裝的大堂經理看著顧星野從那個破帆布包里，一捆接一捆地掏出嶄新的百元大鈔，堆在光潔的大理石桌面上。小山一樣的現金，散發著新鈔特有的油墨味，沖擊著人的感官。

經理臉上的職業笑容有點繃不住了，眼神里滿是震驚和探究。這個年輕人…太奇怪了。

顧星野無視對方的目光，按照“零”的指示，快速辦理了一系列匿名賬戶的開立手續。一百八十萬現金，如同流入地下的暗河，迅速而無聲地被拆分、轉移、加密，消失在層層疊疊的金融網絡中。最終，只有一小部分，大約十萬塊，留在了他新辦理的一張普通銀行卡里。

走出銀行大門時，肩上輕松了。但顧星野知道，一種更龐大的力量，正通過那些冰冷的數字，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然匯聚。

他沒回那個散發著霉味的出租屋。攔下車，報了一個地址。

明城最高端的購物中心之一，“天璽廣場”。巨大的玻璃幕墻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衣著光鮮的男女進進出出，空氣中彌漫著奢侈品的香氣和金錢的味道。

顧星野穿著他那身格格不入的舊衣服，背著空癟下來的帆布包，徑直走進一家頂級男裝店。巨大的水晶吊燈，光滑如鏡的地板，冷氣帶著昂貴的香氛味道。幾個穿著精致套裝的導購小姐目光掃過他，臉上職業化的微笑紋絲不動，但眼神深處那種習慣性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清晰可見。

一個年輕些的導購猶豫了一下，還是帶著訓練有素的微笑走了過來：“先生，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顧星野沒看她，目光掃過店內陳列的成衣，淡藍色的網格線覆蓋其上，瞬間分析著面料成分、剪裁工藝、品牌溢價。最終，他停在了一套深灰色的休閑西裝前。線條簡潔利落，面料質感內斂。

“這套，L碼。”他指了指。

導購小姐臉上笑容不變：“好的先生，這套是意大利進口…價格是兩萬八千八。”她報出價格，語氣平穩，但眼神里帶著一絲試探。

顧星野沒說話，只是從褲兜里掏出那張剛辦好的銀行卡，遞過去。動作隨意得像在付一碗面的錢。

導購小姐接過卡，眼底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恢復職業素養：“好的，請您稍等，試衣間這邊請。”

當顧星野從試衣間走出來時，連旁邊正在整理領帶的另一位中年男顧客都下意識地看了過來。深灰色的西裝完美貼合了他優化后挺拔勻稱的身材，肩線平直，腰身收束，褲線筆直。劣質的舊T恤和牛仔褲被換下，扔進了垃圾桶。簡單的白襯衫和西褲皮鞋，整個人氣質驟變。不再是那個帶著窮酸氣的學生，而像一把剛剛擦去灰塵、露出鋒芒的利刃。眼神平靜，卻透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冷硬。

導購小姐眼中閃過驚艷，態度瞬間更加殷勤：“先生，這套衣服簡直是為您量身定做的！太合適了！”

顧星野沒理會她的恭維，走到收銀臺。導購已經刷完了卡，POS機吱嘎作響，吐出簽購單。他拿起筆，在單子上簽下名字。動作流暢，沒有一絲猶豫。

【賬戶支出：28，800.00元。】

【當前余額：71，200.00元。】

冰冷的數字在意識中閃過。兩萬八，買一張皮。值得。

拎著裝著他舊帆布包的新購物袋（奢侈品店的紙袋），顧星野走出專賣店。導購小姐恭敬地送到門口，臉上是無可挑剔的笑容。他隨手將那個印著巨大LOGO的紙袋，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只留下那個空癟的、洗得發白的舊帆布包。

他需要這張皮，但不需要那個張揚的標簽。舊帆布包，更順手。

手機震動。顧星野掏出他那臺屏幕碎裂的廉價安卓機。屏幕上跳出一條微信消息，備注名：薇薇。

【顧星野，聽說你今天在市場那邊鬧出不小動靜？還打了王海？你瘋了吧？趙旭陽很生氣！我警告你，立刻去給王海道歉！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文字里透著毫不掩飾的頤指氣使和威脅。仿佛他還是那個可以被她隨意呼來喝去的窮男友。

顧星野看著那條信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懸停了幾秒。

然后，他點開柳薇薇的頭像——那是一個她依偎在趙旭陽保時捷車前的自拍，笑容燦爛。

點擊右上角。

拉黑。

刪除聯系人。

動作一氣呵成，沒有任何遲疑。

做完這一切，他把手機揣回兜里，抬頭看向購物中心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陽正沉入城市鋼鐵森林的盡頭，潑灑出大片大片燃燒般的金紅。車流如織，霓虹初上，勾勒出這個龐大都市冰冷而喧囂的輪廓。

他站在那里，嶄新的西裝勾勒出挺拔的身形，眼神卻比這城市的鋼筋水泥更加冰冷堅硬。肩上的舊帆布包空癟，里面卻仿佛裝著足以撬動世界的杠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