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野和也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事，有我在，你安心待在家里就好。不要想太多。”
他的語氣帶著安撫，卻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露伶心點點頭，沒有再問。她知道，從她答應嫁給他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份就變得無比敏感。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自由地出入各種場合搜集情報。但她的使命，從未停止。
夜深了，露伶心躺在寬大的床上，身邊的淺野和也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睡熟。
但露伶心卻毫無睡意。她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上模糊的花紋，腦子里亂成一團。
陳祈安……他現在在做什么？他看到報紙上她結婚的消息了嗎？他會不會……有一絲后悔？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狠狠掐滅了。
事到如今，想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他已經選擇了別人，選擇了他的前程，她又何必再為一個背叛者心碎？
她輕輕嘆了口氣，翻了個身，無意間碰到了淺野和也放在枕邊的手。他的手很溫暖，帶著常年握槍留下的薄繭。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
這個男人，給了她一個“家”，卻也將她推向了風口浪尖。
他對她的好，是真心，還是僅僅因為她像他口中從未提及的所思念的人。
露伶心想起白天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想起他看她時那偶爾失神的目光，心中的疑竇越來越深。
他到底把她當成了誰？
就在這時，淺野和也突然低聲呢喃了一句什么，聲音很輕，帶著濃濃的睡意。
露伶心豎起耳朵，仔細分辨。
“美智子……”
美智子？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進了露伶心的腦海。
是誰？美智子是誰？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淺野和也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任何女性的名字，除了……現在這個“美智子”。
難道……
一個荒謬卻又似乎無比合理的念頭，在她心中慢慢成形。
他對她的好，他看她時的眼神，他送她的那支櫻花玉簪……
難道都只是因為，她長得像那個叫“美智子”的女人？
露伶心只覺得渾身冰冷，比被陳祈安拋棄在婚禮上的那一刻，還要冷。
原來，連這僅有的溫暖，都是假的？她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替身？
巨大的屈辱和悲哀，再次將她淹沒。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眼淚卻無聲地滑落，浸濕了枕巾。
窗外，夜色深沉。
遠處，隱約傳來幾聲沉悶的槍響，不知道是哪個方向。緊接著，是凄厲的警笛聲，劃破了滬上夜晚的寧靜。
北方的那股暗流，已經開始涌動，并且，正在一步步逼近。
而她，被困在這座華麗的牢籠里，身份尷尬，前路未卜。
她是“孤雁”，可如今，這只孤雁似乎迷失了方向，落入了一個更加危險的境地。
第二天，露伶心起得很晚。
她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走出房間，卻發現淺野和也已經穿戴整齊，準備出門。
“你醒了？”他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關切，“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沒睡好？”
露伶心避開他的目光，淡淡道：“沒事。少佐要出門？”
淺野和也點點頭，神色變得有些嚴肅：“嗯，軍部有急事。”他頓了頓，看著她，“伶心，最近外面不太平，你盡量不要出門。有什么事，讓傭人去辦。”
“我知道了。”露伶心低下頭，聲音平靜無波。
淺野和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
大門關上的聲音傳來，露伶心緩緩抬起頭，眼中沒有了昨日的悲傷，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靜。
替身嗎？
也好。
如果這是她在這個男人身邊唯一的價值，那她就好好扮演這個角色。
她走到窗邊，看著淺野和也的汽車消失在街角，眼神逐漸變得銳利起來。
不管他把她當成誰，她露伶心，首先是“孤雁”。
她能感覺到，一場巨大的風暴，即將來臨。而她，必須在這場風暴中，找到自己的路。
至于淺野和也，至于那個叫美智子的女人……
露伶心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游戲，才剛剛開始。
她轉身回到房間，從梳妝臺的抽屜深處，拿出一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胭脂盒。打開，里面并非胭脂，而是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薄紙。
那是她昨晚趁淺野和也熟睡時，從他放在桌上的公文包里，冒死取出的一份關于北方軍隊部署的密件抄本。
窗外，陽光正好，但露伶心知道，陰影已經籠罩了這片土地。
她必須盡快將這份情報送出去，送給那些還在黑暗中戰斗的人。
哪怕，她現在身處的地方，是敵人的心臟。
哪怕，她的身份，是人人唾棄的漢奸。
位卑未敢忘憂國。
這是她的信仰，也是她唯一的救贖。
而此時的滬上街頭，關于“露伶心投靠東洋人”的流言，還在繼續發酵。
沒有人知道，這個被唾棄的漢奸，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背負著不為人知的使命，在刀尖上跳舞。
而遠在國安黨軍部的陳祈安，此刻正看著桌上那份關于露伶心嫁給淺野和也的詳細報告，手指緊緊攥著，指節泛白。
他身邊的古北，看著他陰沉的臉色，低聲道：“祈安，一個女人而已，不必放在心上。現在北方局勢緊張，我們的任務……”
陳祈安猛地抬起頭，眼中是復雜難辨的情緒，有憤怒，有煩躁，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懊悔。
“我知道。”他沉聲說道，“通知下去，密切監視淺野和也的動向，還有……露伶心那邊，也要盯緊。她現在的身份很敏感，絕不能讓她真的成了東洋人手里的刀。”
古北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
他看著陳祈安，又想到了林婉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一場由婚禮開始的鬧劇，似乎正在演變成一場牽涉甚廣的棋局。
而棋子們，早已身不由己。